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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边城》赏析

2023-08-07 05:30:13 高考在线

  一、作者简介: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苗族湖南凤凰县人,14岁时,他投身行伍,浪迹湘川黔边境地区,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抗战爆发后到西南联大任教,1946年回到北京大学任教,建国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服饰的研究,1988年病逝于北京。沈从文一生共出版了《石子船》、《从文子集》等30多种短集小说集和《边城》,《长河》等6部中长篇小说。写于1934年的中篇小说《边城》,便是一部充溢着浓浓湘西乡土味、乡土情的佳作。作者以清丽的笔触,描写了撑渡船的老人与他的孙女翠翠相依为命的纯朴生活,以及翠翠与船总的两个儿子的爱情悲剧。

  小说以牧歌式的情调描绘出田园诗般的边城世界。这里的人民保持着淳朴自然、真挚善良的人性美和人情美。他们诚实勇敢、乐善好施、热情豪爽、轻利重义、守信自约,“凡事只求个心安理得”,俨然是一个安静的平和的桃源仙境。这里的人民,诗意地生活,诗意地栖居。这是抒情诗,也是风俗画。作品没有惊心动魄的社会巨变和激烈复杂的矛盾冲突,但风格深远自然、清灵纯朴、和谐隽永,如一幅美丽的乡村图画,被誉为“现代文学史上最纯净的一个小说文本”,“中国现代文学牧歌传说中的顶峰之作”。他的散文也独具魅力,为现代散文增添了艺术光彩。一些后来的作家曾深受他创作风格的影响。

  二、内容辑要:

  内容辑要(故事梗概)

  提示

  川湘交界的茶峒边城依山傍水,远离尘嚣,和平安详,如世外之境。城边“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一只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这座小小的山城,鸟语花香,青山翠竹;古朴的吊脚楼,耸立的小白塔,一脉清流相伴随……花自开来水自流,自然的生命季节循环不息。到处是一片宁静与和平。碧溪嘴白塔下摆渡的老船夫已年过70,老船夫抚养的女儿的遗孤翠翠,转眼间有了15岁。城里管码头的顺顺,儿子天保和傩送也已长成。属于这地方男子的勇敢、豪爽、诚实、热情,在天保和傩送身上皆不缺少,他们是“自然”的儿子。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养育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都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面前的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当年翠翠的母亲——老船夫的独生女,同一个清绿营屯防士兵“唱歌相熟”,肚子里有了孩子,却“结婚不成”。——黄罗寨那片林子里,立着那可怜的嫡亲祖母,一个苗族妇女的假坟,一抔黄土埋藏着一个民族的悲剧故事。——屯防士兵顾及军人名誉,首先服了毒,老船夫女儿待孩子生下后,到溪边故意吃了许多冷水,也死去了。老船夫无从理解这悲剧的前因后果。这些事从老船夫说来谁也无罪过,只应由天去负责。

  翠翠的祖父口中不怨天,不尤人,心中不能同意这种不幸的安排。到底还像年轻人,说是放下了,也还是不能放下的莫可奈何容忍到的一件事情。摊派到本身的一份说来实在太不公平!

  翠翠已经长大了。这一代人面临的,又将是怎样一种命运?——沪溪城绒线铺里的“小翠”、杨家嘴那个爱好、怀着某种期待的夭夭、沅水流域吊脚楼上的牛保和妓……,正各自接受着摊派到他们头上的一份命运。

  正因为翠翠长大了,证明自己已真正老了。可是无论如何,得让翠翠有个着落。翠翠既是她那可怜的母亲交把他的,翠翠长大了,他也得把翠翠交给一个可靠的人,手续清楚,他的事才算完结!

  然而,人的良好愿望却不免与事实冲突。边城已不是“改土归流”前的边城,那时,这里的婚嫁,还保留着充分的自由形式。爱情需要的,不是门第,不是金钱,而是从心里流出的热情的歌。老船夫不曾料到,早在两年前的端午节,翠翠与傩送二老在河边第一次相遇,傩送已爱上翠翠,翠翠下意识里已朦胧生出对傩送的爱恋。不巧的是傩送的哥哥天保大老也爱上了翠翠。更严重的,是一座新碾坊又加入了这场竞争——团总将它作女儿的陪嫁,正托人向顺顺放口风,要傩送作女婿!…………

  另有一个女人便插嘴说:“事弄成了,好得很呢。人家在大河边有一座崭新碾坊陪嫁,比雇十个长工还得力些。”

  有人问:“二老怎么样,可乐意?”

  又有人轻轻的可极肯定的说:“二老已说过了——这不必看,第一件事我就不想作那个碾坊的主人!”“你听二老亲口说的吗?”

  “我听别人说的。还说二老欢喜一个撑渡船的。”“他又不是傻小二,不要碾坊,要渡船吗?”

  “那谁知道。横顺人是‘牛肉炒韭菜,各人心里爱’,只看各人心里爱什么就吃什么,渡船不会不如碾坊!”在这同时,天保想到翠翠,托杨马兵向老船夫探口风。老船夫回答说:“下棋有下棋规矩,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各有走法。大老若走的是车路,应当由大老爹爹作主,请了媒人来正正经经同我说。若走的是马路,应当自己作主,站到渡口对溪高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一切由翠翠自己作主!

  ——走“车路”与走“马路”(托媒说亲与唱歌求爱),要碾坊和要渡船(追求金钱和忠于爱情),两种不同的民族文化形态发生着强烈的碰撞。。——天保当真请了媒人,走车路向老船夫提亲。老船夫要让翠翠满意,问翠翠对这事的意见。翠翠却不做声。

  翠翠弄明白了,人来做媒的是大老!“不曾把头抬起,心怦怦地跳着,脸烧得厉害,仍然剥她的豌豆,且随手把空豆荚抛到水中去,望着它们在流水中从从容容的流去,自己也俨然从容了许多。”

  老船夫思前想后,明白了翠翠的心事:隐隐约约体会到一件事情——翠翠爱二老不爱大老。想到这里时,他笑了,为了害怕而勉强笑了。其实他有点忧愁,因为他忽然觉得翠翠一切全像那个母亲,而且隐隐约约便感到了这母女二人共同的的命运。

  事实证明了老船夫的担忧:端午节龙舟竞渡,团总女儿随母亲来看热闹。“其实是看人,同时也让人看”。而且,这母女二人被安排在顺顺家吊脚楼上“两个最好的窗口”——老船夫自然明白一座碾坊对翠翠的威胁:“十六岁姑娘多能干,将来谁得她谁福气!”“有什么福气?又无碾坊作陪嫁,一个光人!”

  为了翠翠的幸福,老船夫愿意让翠翠自己作主,因此没有直接答应天保的提亲。待天保明白傩送也爱翠翠,同意傩送提出的公平解决办法:兄弟俩轮流对翠翠唱歌,谁唱动了翠翠的心,翠翠便归谁。结果,天保自知不敌傩送,赌气乘船下行,不料不小心被竹篙弹入激流淹死了。顺顺家以为这事与老船夫有关,傩送也以为他做事“弯弯曲曲”,不爽快,面子上对他冷淡了许多。为了求得人对自己命运的自主,老船夫陷入了不为人理解的孤独。

  傩送父子的冷淡,中寨人关于傩送决定要碾坊的谈话,翠翠外柔内刚的脾性,当年女儿悲惨的死,全都综合在一起,“命运”仿佛给了老船夫当胸一拳,他终于无力再抵抗,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伴随白塔的坍塌而死去了。

  后来便说到了老船夫死前的一切,翠翠因此明白了祖父活时所不提及的许多事。二老的唱歌,顺顺大儿子的死,顺顺父子对于祖父的冷淡,中寨人用碾坊作陪嫁妆奁,诱惑傩送二老,二老既记忆着哥哥的死亡,且因得不到翠翠的理会,又被逼着接受那座碾坊,因此赌气下行。祖父的死因,又如何和翠翠有关……凡是翠翠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可全明白了。翠翠把事情弄明白后,哭了一个晚上。

  翠翠终于独自守在渡口,等待傩送的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关注文中描写湘西风光秀丽、人情质朴的边远小城的文字,富有地方色彩的景物,都自然而又清丽,优美如画让人如入梦境,无不给人美的享受。

  三、名段助读

  1、茶峒风情

  【情节概要】

  茶峒凭山依水筑城。贯穿各个码头的是一条河街,街上的吊脚楼是茶峒富有特色的建筑。春水上涨时,茶峒人便搭了梯子进城,待水退后再从城门口出城。若大水特别猛,茶峒人便在城头上呆望,若见水中有被飘起的人或物,茶峒人便急急地敢去救起。

  茶峒很美,白河清澈,两岸多山,山中翠竹丛立。河边住户自然随意,黄泥墙,黑瓦顶,与周围环境极其调和。边地风俗淳朴,即便是妓,也做得很义气,相熟了有钱无钱都无所谓,如果遇见相爱的,便会全身心地投入。掌水码头的船总顺顺,虽然有钱,却对经过的“破产的船家、过路的退伍兵士、游学文人”,“莫不尽力帮助”。老船夫便会装出生气的样子,实在推辞不掉,便会买来烟叶送给渡人,或者买来茶叶泡出茶水供过渡人消暑。

  【内容解读】

  一方水土一方人,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有一种不为世俗所沾染的淳朴自然美。茶峒人也具有最原始的自然淳朴的品格。面对无法抗拒的春水上涨的考验,茶峒人或安之若素,或从大水中救人救物。顺应自然而又勇敢义气。作者将边城写得如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寄托了自己对这种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更令人向往的是边城人的仗义淳朴,即便做妓的也让人生不出一丝的鄙夷之心。而老船夫的不收钱、买烟叶、买茶叶的行为也许更让喜欢斤斤计较的世俗人感到羞愧。

  这样的风俗人情、自然美景,才会孕育出翠翠、傩送这样纯美至善的湘西儿女。

  2、端午初遇

  【情节概要】

  端午节,翠翠和爷爷一起进城看赛龙舟。祖父因记挂着家中替他摆渡的朋友,便打算赶回去换那朋友也来看看热闹。但回去后朋友却愿意一起喝酒,两人喝得醉倒了。爷爷便不能进城接翠翠了。天渐渐黑了,人们也回去了,可翠翠还不见祖父,又从喝酒的船上听到水手传来的一些粗鄙的谈话,心中有些着急。这时二老傩送从水里捉鸭子上岸看见了翠翠,便让她去自家的楼上等爷爷。但翠翠因为刚才听到了船上谈的有关楼上妓的闲话,便误解了傩送的好意,轻轻地骂了傩送。傩送只好便和她开玩笑说“回头水里大鱼来咬了你,可不要叫喊”,边走回去让家里的伙计送她回去。从伙计口中翠翠才知道刚才邀请她的是二老傩送。想起刚才骂他的话,翠翠又惊又羞。回去后便沉默了一个晚上。

  【内容解读】

  这是翠翠与傩送的初次相遇。作者凭借高超的写作技巧将男女之间无意中发生、朦胧含蓄而且纯净似水的爱情美妙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在翠翠即将与傩送碰面之前,作者先安排她“无意”中听到两个水手关于男女之事的“鄙夷字眼”。为下文翠翠误解傩送而“骂”傩送作铺垫。更为下文翠翠得知自己“骂”的是“岳云二老”后又惊又喜的心理作铺垫。而傩送被“骂”了却安排伙计送翠翠回去,更烘托了傩送的善良和仗义。正是有了这些情节,翠翠才有了“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心事,并且让她“沉默了一个晚上”。而且经过两年的时间之后翠翠仍然觉得新年的热潮“总不如那个端午节经过的事情甜而美”。

  3、心挂青浪滩

  【情节概要】

  又是一个端午节。上一年端午节和傩送相遇的情景一直是个甜美的记忆珍藏在翠翠的心间。因此翠翠又和爷爷到城河边看赛船。祖孙俩到顺顺吊脚楼上避雨村时遇见了送翠翠回去的那个伙计。伙计看到翠翠笑着说起去年的误会。翠翠抿着嘴直笑。但翠翠这次却没有见到傩送。听伙计说傩送去了青浪滩。不过翠翠却认识了大老天保。回家时,爷爷开玩笑问翠翠愿不愿做大老的媳妇。翠翠很不高兴,只是问爷爷的船“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爷爷只是唱着歌。两个都记起二老的船只正在青浪滩。

  【内容解读】

  《边城》总共写了三次端午节,每一个端午节都和翠翠的爱情紧密相关。第一次端午节,翠翠等爷爷巧遇二老傩送外出,两人心有灵犀,暗中生情;第二次端午节,翠翠因为惦记着傩送,再去看赛船,没想到傩送外出,却认识了大老天保。第三次端午节,傩送邀请翠翠去看赛船,谁知翠翠碰到了王团总的女儿,而且知道了王团总想让女儿嫁给傩送,还用一座碾坊做陪嫁。最重要的是翠翠知道傩送真心爱着她。

  第二次端午节作者安排二老傩送“缺席”,使得翠翠的纯真情爱世界展现得含蓄、细腻。端午看船,忽落行雨,祖孙二人避雨到顺顺家,遇到了上次送翠翠回去的伙计,遇到了大老,偏偏没遇上翠翠一直惦记的二老傩送。翠翠内心对傩送的爱意此时仍处在朦朦胧胧、似有若无之间,而且整部小说中翠翠爱情的基调是自然恬淡的,没有浓情蜜意,没有大喜大悲,这正是作者要歌颂的自然、朴素的人性美。大老爱上翠翠确实是这出爱情悲剧非常关键的一个环节,然而大老对翠翠的感情却是真实自然而不带一丝杂念的。因此这种悲剧更显人性之美。

  作者采用了一种类似于中国山水画留白的艺术,只是稍加点染几个细节,将更多的想象的空间留给读者。如翠翠未见到傩送如何遗憾失望,大老如何惊艳于翠翠的美丽而一见倾心,这些都省去未写。翠翠遇见上次送她回家的那个人,那人说了一句玩笑话,“翠翠,你长大了!二老说你在河边大鱼会吃你,我们这里河中的鱼,现在可吞不下你了。”翠翠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抿起嘴笑着。读者尽可想象翠翠笑容背后的甜美。回家时翠翠突然问爷爷是不是正在下青浪滩,祖孙俩却再也不说什么了。天真含蓄的爱情就这样一直荡漾在翠翠的心间。

  四、人物鉴赏:

  (一)翠翠:主人公翠翠是其中刻画得最成功的一个人物形象,她是湘西山水孕育出来的一个精灵,“她在风日里成长着,皮肤黑黑的,触目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如水晶,自然抚养着她,教育着她。”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边城的风日、山水,使她出落成一个眉清目秀、聪慧温柔,且带几分矜持、几分娇气的少女。她是美的精灵与化身。傩送远走他乡,爷爷溘然长世,她痛苦悲伤但并没有倒下,她谢绝船总让她住进他家的好意,她像爷爷那样守着摆渡的岗位,苦恋着并等待傩送归来,充分表现她性格坚强的一面,展现着柔中有刚的美,她怀着希望与自己坎坷命运作持久的抗争。

  (二)其他人物:主人公老船夫忠厚老实,重义轻利,一副古道热肠。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渡船,不计报酬,不贪图便宜,“从不思索自己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以给人方便为乐。真诚的老船夫同时获得了人们对他的关爱。卖肉的不肯收他的肉钱,水手们送红枣给他,小商贩们送粽子给他。这种超越阶级关系、金钱关系的乡邻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少见的,但沈从文却通过这种感情揭示了人物身上所蕴含的美好的人性。船总顺顺尽管有财却不吝财,他为人明事明理,正直和平,老船夫死后,不计前嫌,依然一片盛情邀请那分明与他的两个儿子不幸遭遇有密切干系的孤女翠翠到家里安住。他的两个儿子天保和傩送在这种良好的家庭氛围中,都“结实如老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不倚势凌人”。傩送为了纯真的爱情,宁愿放弃一座碾房的陪嫁而选择渡船,天保则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希望成全弟弟的爱情。他们都胸怀宽广,光明磊落。

  五、作品鉴赏:

  1、思想内容:

  《边城》寄寓着沈从文“美”与“爱”的美学理想,是他的作品中最能表现人性美的一部。小说以翠翠的爱情悲剧作为线索,淋漓尽致地表现了湘西地方的风情美和人性美。沈从文以如椽巨笔,为我们绘就了一幅如诗如画、如梦如烟、田园牧歌式的美丽的湘西世界。沈从文在后来曾经表白:“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小说以牧歌式的情调描绘出田园诗般的边城世界。这里的人民保持着淳朴自然、真挚善良的人性美和人情美。他们诚实勇敢、乐善好施、热情豪爽、轻利重义、守信自约,“凡事只求个心安理得”,就连吊脚楼妓的性情也浸染着边民的淳厚,俨然是一个安静的平和的桃源仙境。这里的人民,诗意地生活,诗意地栖居。这是抒情诗,也是风俗画。关于《边城》的主旨,用沈从文自己的话说就是,“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边城》以撑渡老人的外孙女翠翠与船总的两个儿子天保、傩送的爱情为线索,表达了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这种宁静的生活若和当时动荡的社会相对比,简直就是一块脱离滚滚尘寰的“世外桃源”。在这块世外桃源中生活的人们充满了原始的、内在的、本质的“爱”。正因为这“爱”才使得川湘交界的湘西小城、酉水岸边茶峒里的“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得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边城》正是通过抒写青年男女之间的纯纯情爱、祖孙之间的真挚亲爱、邻里之间的善良互爱来表现人性之美的。作者想要通过翠翠、傩送的爱情悲剧,去淡化现实的黑暗与痛苦,去讴歌一种古朴的象征着“爱”与“美”的人性与生活方式。翠翠与傩送这对互相深爱着对方的年轻人既没有海誓山盟、卿卿我我,也没有离经叛道的惊世骇俗之举,更没有充满铜臭味的金钱和权势交易,有的只是原始乡村孕育下的自然的男女之情,这种情感像阳光下的花朵一样,清新而健康。作者不仅对两个年轻人对待 “爱”的方式给予热切的赞扬,而且也热情地讴歌了他们所体现出的湘西人民行为的高尚和灵魂的美。

  2、人物的塑造:

  《边城》对人物性格的塑造,显然受到中国传统艺术写意传神笔法较深的熏陶,它的人物更具东方式的恬静的美,如翠翠是湘西山川灵气化育而成的自然之女,天真、纯洁、活泼,柔情似水,翠翠在风吹日晒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

  3、语言及结构:

  《边城》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表现自然、民风和人性的美,提供了富于诗情画意的乡村风俗画幅,充满牧歌情调和地方色彩,形成别具一格的抒情乡土小说。沈从文在文中写道“‘茶峒’的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凭水依山筑城,近山的一面,城墙如一条长蛇,临水一面则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时运桐油青盐,染色的棓子。上行则运棉花棉纱以及布匹杂货同海味。贯串各个码头有一条河街,人家房子多一半着陆,一半在水,因为余地有限,那些房子莫不设有吊脚楼。”这些都是湘西世界之美,仅用纯粹不加修饰的行字,就把观众带进那样一个至纯至善的生活环境当中。随着作者的笔锋一路走下去,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朴实无华的当地建筑,还有“茶峒”悠然自得的生活形式,好比文中所说的,“在春水涨进街头后河街上的人家,便会用长长的梯子,各搭在屋檐口和城墙上,人人皆骂着嚷着,带了包袱、铺盖、米缸,从梯子上进城里去,水退时方又从城门口出城。”生活在这样一个艰难环境中的人们才是最贴近自然,反朴归真,“茶峒”中的人会共患难,相互扶持一起度过最困难的时候。

  《边城》是一篇小说,但更像一首二十一个断章组成的长诗。整部小说散发着浓郁的诗意,给人一种非常纯粹的阅读体验,以至于刘西渭誉之为:“一部(田园诗的,牧歌的)杰作”,“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咀华集》)。美学家朱光潜评价道:“它表现受过长期压迫而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数民族心坎那一股沉郁隐痛”,“唱出了少数民族的心声”。《边城》是一曲描写湘西人们人性美的“牧歌”,一部美丽得如此朴素,悲剧得如此优美的人性“牧歌”。《边城》是沈从文“思乡情结”养育出来的一颗明珠。

  六、创作背景

  《边城》完成于1934年4月19日,是作者的代表作。关于这篇小说的创作动机,作者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我主意不在领导读者去桃源旅行,却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小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普通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得的一分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全篇以翠翠的爱情悲剧作为线索,淋漓尽致地表现了湘西地方的风情美和人性美。

  七、赏析

  边城”不只是一个地理的概念,同时还是一个时间与文化的概念。

  沈从文的《边城》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是一部超越现实的浪漫佳作,直指人性中的美与善,如汪曾祺说的:“是一个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边城》是一个温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隐伏着作者的很深的悲剧感。”

  一方面,它是浪漫主义的,也是现实主义的,其生活是一种理想化了的现实,在这里生死自然,爱恨自然。没有一个角色被塑造成权威。物欲在这里是微不足道的。连山水渡船都成了作品里真正的主角,不仅是衬托或点缀,更是有心魂的大自然。作者“心中似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我看到小小渔船,载了它的黑色鸬鹚向下流缓缓划去,看到石滩上拉船人的姿势,我皆异常感动且异常爱他们”。

  它通过抒写男女情爱、祖孙亲爱、邻里互爱,来表现人性美。“想留驻一点美好的,永恒的东西,让它常在并且常新,以利于后人。”

  “小兽物”翠翠,最难写,写得又最成功。她年龄太小了,是一个完美的化身和这个故事里的灵魂。她聪明、美丽、乖巧、纯朴、善良,“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过着无忧无虑的清平生活。“湘西的清风、丽日,给了她壮健的躯体;茶峒的青山、绿水,给了她碧玉般的眸子;碧溪瞭的竹篁、白塔,又给了她绝不世故的赤心。”慢慢长大后,她性格里有了微妙的变化,多了沉思和羞涩;面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不知是乐是愁。后来,她路遇英俊、勇敢、热情的傩送,萌发了朦胧的爱意,从此感情上有了一种新的需要,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她受着冲击:“翠翠不能用文字,不能用石头,不能用颜色把那点心头上的爱憎移到另一件东西上去,却只让她的心在一切顶荒唐事情上驰骋。她从这分隐秘里,常常得到又惊又喜的兴奋。一点儿不可知的未来,摇撼她的情感极厉害,她无从完全把那种痴处不让祖父知道。”

  而当别人“无意中提到”他时,她会脸红,内心深处在盼望,日久生根,少女的纯情自然会流露。爷爷在不知内情时按苗家礼节,把翠翠“放话”给傩送的哥哥天保,傩送的父母,给傩送另外物色了一个富家的千金。但傩送不要那个千金,他爱的是翠翠。

  翠翠全蒙在鼓里,再见傩送时,曾情不自禁地对爷爷说“那个人很好”,以至无意间听到别人议论傩送婚事,心中乱作一团,连傩送和她说话都忘了应答,引起傩送误会。不久,怀了重重心思的天保,在乘船外出时,不幸溺水身亡。为了那个富家千金的事傩送和父亲顺顺大吵一顿,外出不归。老船公去打问傩送的消息,挨了顺顺一顿训,回来当夜就谢了世,留下翠翠一个,依然在渡口的船中,静静等“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一对彼此深爱的年轻人,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离经叛道,有的只是原始乡村孕育下的超乎自然的朴素纯情和“遵从古礼”的淳厚人性,含蕴着东方人的传统美德。

  翠翠的`爱,是一连串的梦,开头是朦胧飘忽的,后来在成长着,终于不知其终。

  老船夫是又一个着力刻画的人物。他勤劳、朴实、憨厚、恪尽本分、乐善好施,“凡事求个心安理得”,把整个身心,都给了外孙女。17年前,他的独生女与驻防的一名绿营兵偷偷恋爱,有了小孩子后,他“不加上一个有分量的字眼儿·······把日子很平静地过下去”。后来,士兵服毒,女儿殉情,他又毫不犹豫地负起了抚养外孙女的责任。转眼间,外孙女长大,他多了一层心事,要为她找个好的归宿。为此竭力周旋,却越忙越乱,好心办了坏事,导致傩送父子误会,最终酿成翠翠的爱情悲剧;带着无奈和愧疚,他离开了人世,反映了原始而古朴的亲子之爱的人情美。

  至于船总顺顺,傩送、天保父亲的世界里,有着典型的茶峒人的淳朴、善良,“欢喜交朋结友,慷慨又能济人之急”,不贪婪世故,也不巧取豪夺、勾心斗角。

  表面上,它是一个处处由“偶然”支配的美丽动人而略含凄清的爱情悲剧故事,叙述了“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人事牵连在一起时,各人应有的一分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实际上它和当时外界的弱肉强食、“惟利惟实的庸俗人生观”的世道形成了强烈对比,使人“从一个乡下人的作品中,发现一种燃烧的感情,对于人类智慧与美丽的倾心,健康诚实的赞颂,以及对于愚蠢自私极端憎恶的感情”,引起人们“对人生向上的憧憬,对当前一切腐烂现实的怀疑”,呼唤久已失去的“善良人性”和“无悔无忧”的远古社会里的纯真美德,重塑民族形象、重造民族品德。但作者不免在“堕落趋势”面前孤寂、苦闷,拒绝、厌恶现代文明,又极其无奈无力。为此,他在《边城·题记》中,要把它献给那些“极关心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的好处与坏处”,“很寂寞地从事于民族复兴大业”的人,用以重新“点燃起青年人的自尊心与自信心”。正因为如此,汪曾祺认为,《边城》“不是挽歌,而是希望之歌”。

  另一方面,《边城》还是一出悲剧,笼罩了一种挥之不尽的忧伤、悲凉和惆怅的情绪。金介甫说:“《边城》总的来说是写人类灵魂的相互孤立”。沈从文则说,他将“某种受压抑的梦写在纸上。……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在美丽人性与物景下,是天灾人祸、出走破灭等。酿成悲剧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爷爷的糊涂、弄巧成拙,顺顺的迷信、愚昧和傩送的懦弱、不够勇敢,翠翠的虚浮、过于羞涩等等。

  “生活有些方面极其伟大,有些方面又极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极其美丽,有些方面又极其琐碎”,“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实实地写下去”。

  湘西人有“与自然契合”的一面,但也“充满了原始神秘的恐怖”,不免有其阴暗性,在纯朴健康的人性之下,潜伏着千多年来民族心灵的痼疾,以为祸患都源于冥冥中的“因果报应”,于是猜疑、误会、隔膜,酿成悲剧。

  先是顺顺“性格虽异常豪爽,可不愿意间接地把第一个儿子弄死的女孩,又来作第二个儿子的媳妇”。再是傩送,只身下了桃源,不肯坚决地和翠翠走到一起来。直至摧毁了老船夫的生存意志,让翠翠一人孤零零地守于渡口,等待那不知归期的心上人的归来,显示了人生在生命瞬间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既是偶然事件所致,也是人物不自觉地无意为之,产生的破坏行为所致。人性阴暗战胜了美好,主宰着人物的命运。

  沈从文不忍太过于悲,牢牢控制着大起大落的分寸与尺度,不惜以大量笔墨来表现人性人情里美的一面,减缓了人们心理承受力的坡度;悲喜无端而来,无奈而去,每个人都自成一个叙述回路,又两两相对,二三相望,此起彼落,相互叠唱。

  沈从文的文字没有落入一种荒凉自闭中,他不断发现人性和细节,在历史中发现河中映见整个人生。甚至直指人心,面对生命和宇宙本体去体认。因此,《边城》是一次对人生的“观”、“想”、“望”的全面逼近,它骨子里的先锋性,他对人生、对生命的意识,比同代人远出许多。Chilly在《重读(边城):叙述的潜流》里说,鲁迅的《祝福》《阿Q正传》等篇打通了观和想、个体经验与社会现实,爱意虽很多,可是欠缺化合万物的爱意,他的爱藏于阴冷(非贬义)的下面,因为看得太透、用心太急,便如虎狼药一般,短时间救了人,最后却伤了整个的身体·······如果说鲁迅像黄庭坚的话,那么沈从文近于苏东坡,他把一方天地的时间做整个人类的时间,《边城》的语境,是淡朴自然的老庄思想的折射,但又不是无为的。其俏皮、自适可以在陶潜那里找得到,又糅合了人生的忧伤,生命通融无滞,与万物一切融合,对所有人物都那样爱着,“行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艺术上,《边城》里老船工的时间是回忆性的、向后的,翠翠的时间则是漫游的、四散的,可当爱情发生后,几个人的时间汇拢、加快了,作者在对时间与生命的反复追溯和质问中,获得了一个新的体验,“翠翠母亲的死,是老人心里的隐痛;而翠翠与乃母的相似,简直如河流两次流过一处,也使老人摆低自尊,几次去二老、顺顺处受冷脸,以致死亡”。其死,纯净得不带一点渣滓。

  “《边城》结构也奇特,视角在不同空间、时间、情绪、心理段落中穿插跳跃,浅浅深深。写实,却不是一种凝固在个人之外的场景之实,也不是导向一个预设思想的概念之实,而是与人相依相就之实,使人移步换景之实。每一节、每一句里,都可以辨出一种全新的观看方式,茶峒的民风和生活细节如两岸风光,行云流水而过。一个开放的,流动的叙述空间,不动声色地架构起来了,而沈从文对现实质地的敏感,对世界的爱恋,对人生的洞见,都在这个崭新的结构中得到包容,得到释放,获得最大限度的表达自由。”

  并且,它“二十一节,一气呵成;而各节又自成起讫,是一首一首圆满的散文诗。这不是长卷,是二十一开连续性的册页”。

  《边城》的语言也很干净,不似沈从文初期作品的放笔横扫,不加节制;也不似后期的过事雕琢,流于晦涩。他用新奇、传神的俗语和接近生活的口语状物拟人,清凉宜人,律动着生机、俏皮、爱意和惆怅,那样通通融融,毫无滞障,“每一句都“鼓立”饱满,充满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篮新摘的烟台玛瑙樱桃”。

  这种的语言所建构的画面,的确是桃花源式的,并且是具有人性的桃花源。

  历史上,也有人批评这部小说,说它“脱离生活”等等,汪曾祺在《又读<边城>》里辩道:“没有阶级斗争,脱离现实生活”这样的话能成为评价文学作品好坏的依据吗?在艺术面前,任何干涉个人思想自由的行为都是应该反对的,都是与好作品为敌的。

  至于何为“好作品”,用沈从文自己的话说就是:好的作品除了使人获得“真美感觉之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对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我的过去痛苦的挣扎,受压抑无可安排的乡下人对爱情的憧憬,在这个不幸的故事上,方得到排泄和弥补。”《边城》的问世,意味着沈从文建造的文学世界整体构架的基本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