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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情怀散文
深冬情怀散文
家乡的冬天深深,像一条永远探不到底的山洞。要把双手锁紧袖管,脑袋缩进脖领,任雪花肆无忌惮地钻进胡子里,谨慎地穿行在西北风刺耳的呼啸声中,踏着一步三滑的冰碴子,一直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天越来越黑,天越来越短,山路冻得更细,透过一波又一波的飞雪,才能依稀看到年的模样。
每年秋尽,我都会想起家乡的深冬。现在很多词语已经消失,比如深冬。现代人已经感受不到深冬的韵味,光棍节、感恩节、圣诞节,一个个从远处赶来的节日把冬天剁成了几截,满世界都在为节日喧闹,雪也似乎赶不上季节的趟儿了,好几个冬天都不见踪影。还没有品尝冬天的凛冽,还没有听到北风嘶吼,年,就已经笑盈盈地在招手了。冬天也结束了。
冬天还没有来临,家乡已经像打扫战场一样,把田野里的战利品纷纷收缴回家。母亲一大早就喊我们起来,推着一辆平车到棉花地里,让我们把那些还没有完全盛开亦或干硬的棉桃全部摘下来,用麻袋装起。中饭就在棉花地里,间种在棉田里的小麦刚冒出地皮一寸,我们在母亲的呵斥中安静地坐在陇上,啃着干粮喝着白水。天黑的时候,麻袋都装得结结实实,摞起像小山包。我在前面拉着,母亲在后面推着,都看不到彼此,只能听到母亲“慢着慢着”,一会一声。
一堆一堆的棉桃倒在一间朝阳的闲置的房子。紧接着我们会在第二天早上,用一种特制的农具拔掉好几亩的棉花杆。这真是出力的活儿,一棵接一棵小树一样,拔下来的棉花杆捆扎在一起,一车一车的运回去,堆放在山墙边,家家户户都有好大的一座。村子里顿时拥挤了很多,多余的空间也被这些棉花干、茄子干,棒子杆霸占了。父亲挖了一个深深的土窖,把满地的大白菜、大萝卜和胡萝卜,还有山药红薯分类地埋进地窖里,又分给邻里一些。母亲会在一个阳光暖暖的早晨,把一口大缸洗刷干净,把芥菜白菜搓成细丝,泡大一缸酸菜,小巷里都是“叮叮咚咚”泡菜的声音。
当父亲把田边干枯的树叶子点燃,一边用把子拢着,一边看着田野里还有没有未收拾的东西。冬天说来就来了,田野里正在上演空城计,忙活了一季的庄稼纷纷解甲归田,空空的树干像老班长守着凌乱的打扫后的战场。绿莹莹的麦苗好奇地看着雪花飘飘洒洒、前呼后拥奔赴这场静穆的约会。
家乡的冬天是安静的。
雪大约会连续三天,满世界都是洁白如绢,厚厚的绒绒的,已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田,随着地貌,勾勒出起起伏伏的曲线。原本丰富的旷野更加苍茫,视野里更加开阔。田间小路很久都没有脚印,偶尔会有不知名的动物蛇形的印痕。河水冰封,河面晶莹剔透,岸边干枯的柳枝不再栖息野鸭的叫声,河面冻住了跃动的鱼虾,万物归于宁静。
村子像童话一样,柴垛上、屋顶上、断壁处都顶着厚厚的积雪,树枝静静的,忍耐着被积雪压弯的痛。几只麻雀从远处飞来觅食,落在枣树上,撒下一阵飞雪。母亲轻轻扫出一块空地,撒一把小米,拉一根绳子,让我们躲在屋里,等贪吃的小鸟闯进埋伏圈,罩住它们烤了吃。
勤快的村民扫出几条小路。雪是冬的灵魂,安静地扶在墙上,等待一场酣畅淋漓的西北风的约会。气温骤降,暴露在外面的肌肤收缩到生疼,耳朵冻得变了颜色,走在室外,脚趾头和手指头肿了一样,不小心碰到冻硬的石块,更是钻心的痛。晚上躺在母亲烧热的炕上,听着窗外西北风的呼啸,像吹着哨子,又像千军万马疾驰而去,像汽笛,如狼嚎。西北风尽情狂舞,流连忘返,时而在旷野里疾奔,时而在村子上空盘旋,又间或在房前屋后逗留吟唱。白天时常听见西北风奔走呼号的怪声,晚上听它由远而近低吼呜咽又放声狂歌。狂飙的西北风是深冬的常客,它温柔的时候嗡嗡嘤嘤,怒吼的时候横扫千军,房顶似要掀翻了一样。
北风呼啸的夜里,上了年纪的人很难入睡,晚上常有邻居串门,守着一个火炉子,他五指分开罩在火上面,讲着一个个鬼狐故事,田野里时而穿来狼饿嚎的声音,落在安静的夜里,凄惨又有几分恐怖。特别是月光清冷的夜,好像每个断垣残壁后面都藏着一个鬼,我们很早便关了门。
家乡的深冬是休闲的。
村子里没有日历,仅有几家有闹表。所以没有时间观念,村里人不知道今夕何夕,有太阳的时候用手遮挡眼睛,就能估摸时几点,连下雪的日子也能估摸几成。村里子的人把冬天叫做“窝冬”。我就想起那些松鼠,蛇类,他们准备好足够的食粮,整个冬天安闲地休眠,少食多睡。家乡的深冬似乎也在休眠,白昼短,一日两餐。每天晚上,母亲都会端来一大筐子晒开的棉桃,有时候晚上是挫玉米,用一种特制的农具在玉米棒子上挫出一道道印子。一家人坐在四周剥着棉花或搓着玉米棒子,听大人东拉西扯,摘干净的棉桃的壳和玉米芯就直接倒在炉子里,鏊子上放上带壳的花生,或者切薄的红薯片。串门的邻居也围坐在一起,翻看着花生,顺手帮忙赶着农活。不一会满屋子都飘着花生的焦熟的香气,接过撩人食欲的烤花生,往往是顾不上烫手就剥开,放进嘴巴里咀嚼。
灯如豆,是那种一根细绳吊着孤零零的小灯泡。和家人在一起剥棉花、错玉米棒子,那样的时光常常在我记忆中闪烁,安详和静谧。屋内,大人们在拉着家常,炉子上烤着花生,或者馒头片,若时间尚早,炉膛里还会有烧红薯、烧土豆(我们叫山药蛋),烧的是柴草和玉米芯子,屋子里充斥着那种原始的纯粹的稼禾的清香。
说起烤红薯,我更是沉醉于那个香甜。每天放学,小手伸到炉子下面去摸。母亲总是挑选又细又长适度的红薯和山药蛋,放在炉子下面。回家迟了,就埋在炉灰中,我们总能吃上焦香可口的烧红薯,跟如今大街上那种专门烧红薯完全不一样。村子里竖起的烟囱,漫出的烟都是烤红薯的味道。
太阳出来,南屋的三爷就会搬着小凳,早早坐在南墙根下,不一会,几个老人一字排开,女人头上裹着围巾,老汉带着各色帽子,慢条斯理地扯着八辈子老远的故事
做爆米花的老头也会适时地在村里的老槐树下,支架起那一套家伙,就有小孩端着一缸子玉米粒。村子里不时传来“砰砰”的.声音,坐在南墙根下的老人就笑了,扭着头问:“今天至少崩了十锅棒子花了吧!”
买糖人的老人总是衣衫褴褛的样子,把自己那一套家伙什架在做爆米花的附近。琥珀色的一小团糖浆就能瞬间吹出糖人和动物,用竹签子插在最前面,奔驰的骏马和引吭高歌的雄鸡最拿手最扎眼。母亲拗不过我,给我买了一只骏马,我一边炫耀着,不时用嘴巴去舔舐马尾巴,回到家,马屁股后面已经光秃秃的,不再那么威风了。
我是长大才知道我们叫酸酸果的糖葫芦是山楂。卖酸酸果的老头总是把鲜红透亮的成色较好的糖葫芦插在最上头,一些色泽不鲜或者略有腐烂的插在最下面,透过鲜红的糖衣良莠依然可辨。母亲偶尔选择一毛钱两串的最便宜的糖葫芦给我们姐妹,而这样的待遇已经很让我们炫耀一番的了。
家乡的深冬是灵动的。
不要以为宁静的深冬是死寂,那些在冰雪上活动的生灵,给冰天雪地的田野带来不一样的风景。男人背着长枪,出没在银白色苍茫的天地间,只听得“砰”一声,有可能是一只出来觅食的野狼、野兔活者和山鸡。太阳下山的时候,老猎人就会把晃荡在枪杆上的猎物掷在地上。
家乡深冬里唯一的农活就是挖莲菜。别看夏日里荷花连连,冬季的河滩是寂静的,白娃娃的莲菜深藏在冰冻三尺的地下,需要男劳力用钢钎打开缺口,搬掉上面的冻土块,在泥水里一锹一锹地挖。我们这些猴孩子就会拿着小铲子凑热闹,在那些挖过的莲池里捡拾遗漏的莲菜。两腿的泥水很快冻僵了,每走一步,猎猎作响。在空旷的积雪的田野里,西北风尽情宣泄许久的积怨,耳边呼呼的风声把耳朵撕裂了一样。大人们就在凛冽的寒风中挥动着臂膀,让一截截白净的莲菜重见天日。然后男女老少踏着满地的冰碴子,把这个雪白的精灵运回村子。
家乡的深冬大雪一波连着一波,在呼啸的西北方中飘落。往往是屋檐上还垂挂着上一波积雪消融后的冰凌,田野里的背风处的积雪还没有来得及融化,这一波大雪就开始纷纷扬扬。家乡的深冬是血性刚正的季节,充满严寒的个性,凛冽的张扬,像黄土地上的汉子一样豪爽。
走在城市温和的暖冬,无数次怀想家乡远去的寒冬。高楼阻挡了西北风的脚步,温室效应推开了雪花的光临,数九寒天本应是寒气逼人,冰天雪地,却预报了零上几度的阳春天气。我一次次遥望家乡的深冬,想念隆冬里飞舞的雪花,屋檐经久不消的冰凌,爆米花、糖葫芦,怀念火炉上氤氲的温情。在这个丰衣足食、夏天不热冬天不冷的时代,当我们打着灯笼寻找幸福,它却总是隐约在灯火阑珊的远处。而在那个缺衣少食的时光里,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北方,薄薄的幸福如一波一波的飞雪,总是在不经意间轻轻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