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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窄的弄堂低矮的屋现代散文
窄窄的弄堂低矮的屋现代散文
弄堂很窄,一人过往,逢着推自行车的人就要停下,等人过去方能通过。而且弄堂的路坑坑洼洼,走在弄堂里深一脚浅一脚,下水道的地沟,从弄堂中间的地下通过,盖板残缺不全,污水时掩时露,刺鼻难闻。老屋很老,矮脚低檐,像我这样的高个子要把腰弯七十度方可进门。这里是外婆和外公的家,我跟着外公和外婆曾在这里从蹒跚学步到脚步铿然,从外公牵着我的手到我搀扶着孤苦伶仃的外婆走进走出。
弄堂很老,老过了外公,如今开始和外婆比寿。外公去世了,离开这个弄堂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我上初中,印象里外公先是半身不遂,继而不省人事。关于外公,我曾写过一篇祖孙情的文章,那里面记述了外公去世前的一些细节,至今外婆还能说起。外公走了,弄堂里的人也走马灯似地换,老屋也修缮了无数次。但是屋外的风雨还是随时穿窗入户,它残破的容颜常常让我想起从前的外公,那沟壑密布的脸,那浑浊却深邃如泉的眼。终于,弄堂要消失了,老屋要倒塌了。市区这最后一批棚户区将随着和谐与民生的时代和弦消失于岁月的烟尘之中。
离开弄堂,告别小屋,从社会的进步来说没有人会不舍。我们都说,离开的不是早了,而是很迟了。多年缩在这样阴湿低矮的屋子里,整个人都要发霉了。所以,当推土机开进弄堂,掀翻了不堪一击的围墙时,人们几乎要放鞭炮来庆贺了。我最后一次走进弄堂时,老屋的半个身子已经掩埋在巨大的废墟中。外婆眼神惨淡而浑浊,这位八十八岁的老人心中生着怎样的情愫我不得而知。只在那一刻,我想起了外公,想起了外公牵着我的`手走进深深的弄堂。
走进去的我和走出来的我真的不一样了。小时候我像依恋母亲一样依恋着弄堂,依恋着老屋。弄堂里白胡子的爷爷看见我来,就在院子里喊我的小名,那种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喊出来抑扬顿挫,煞是好听。所以,当我走进弄堂,外公就早早知道我来了。他总会张罗舅舅去弄堂口为我买好吃的。就像现在一样,我一进老屋,外婆就再也坐不住,颠着一双小脚,晃着单薄瘦小的身影在屋子里转进转出,晃来晃去。小时候在农村缺粮惯了,她老怕我饿着。舅舅明明在窝棚搭的伙房里做饭了,她就是不放心,一遍一遍地进去催,又一遍一遍地被舅舅骂出来。饭端上来了,她总会往我碗里夹菜,而且总要倒酒给我喝,她也常常会陪着我喝一两盅。这时候我就记起小时候,我感冒发烧,外婆背着我急急地却是一路蹒跚着沿着弄堂坑坑洼洼的路走过去,直奔医院。一双小脚肿得一塌糊涂。不敢想象,瘦小的外婆是怎样把因病而哭闹不休、折腾不已的我弄到医院的。
外婆年龄越来越大,一个人再也不能上街去。而且这两年,她的耳朵一下子不管用了,我们又说又笑着,她只能茫然地看着,她的脸上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恬淡和安详,世事人物与她越来越远,她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安静着。时间让人很快老去,长大和变老是没有办法的事,时间不会停下来等我们。
春节是万家团圆的时候,记忆中好多个洋溢着浓浓亲情的春节都是在弄堂里度过。大年初一,一家人塞满了老屋,拥挤却温馨。特别是近几年,我和姐姐的孩子都长大懂事,四世同堂,大小十余人,地上坐不下的就全部挤在热炕上,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说着热气腾腾的话,外婆眯缝着眼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重孙女们。然后几个孩子出去放鞭炮,鞭炮噼噼啪啪的笑声让外婆咧开了嘴,老屋仿佛也高兴起来,在弄堂里应和着,将这种快乐吵闹而温馨的夜色放到无限大。
妈妈告诉我,外公和外婆一生中最艰苦的时光是在老屋中度过的,落实政策的外公重返城里,走进工厂,走上工作岗位。公家就临时给外公提供了这间老屋作为栖身之处,外公退休后,舅舅顶替外公进了厂,舅舅也住进了老屋。表弟的成长,我们姊妹仨的走近走出,来来往往,都是老屋剪不断的记忆。现在外公去了天国,外婆一个人守着老屋,守着回忆。我便知道了外婆对老屋的喜爱和依恋,即使给他再好的屋子也是换不来的。
然而现在,老屋就要拆了,外婆坐在废墟上,听着铲车的轰鸣,浑然不觉,外婆还沉浸在往事中吗?吱呀作响的风门,坑坑洼洼的泥皮墙,疙疙瘩瘩的泥土地,本来狭窄的屋子里还立着一根顶梁的柱子。老墙上是时间留下的伤痕,风雨时常光顾,于是更夹杂了一些颓圮的意味,它静静地向前望着,仿佛在看着一场横跨一个时代的电影。老屋很老,很静,夕阳烧开了一片金红,渐渐染在老墙上、木门上和地上的沟壑里。那些沟壑令我想到外公外婆布满皱纹的脸。我从后面望去,看到老屋宽大低矮的,落寞的背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默的惆怅,老屋拖着它的影子在时间中像是凝滞了一般,又仿佛发出一声声沉重缓慢的悲伤的叹息。
我们把外婆带到了另一处宽敞安静的小院里。我不会忘记老屋的最后背影,然而我却没有感觉到留恋。妻子说:老屋已经很老了,没法住人了。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会有一幢幢新的楼厦从废墟上长出。
窄窄的弄堂,低矮的老屋。那是一个时代的记忆,也是一段生命的记忆。外婆不会忘记,我也不会。想起它们,就想起那些走远的历史。想起外婆外公,就想起我是在他们呵护的大手中走到今天,就像我们一度走得那么稳健那么快,就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踩着前人的肩膀一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