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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春天散文
老家的春天散文
【老家的春天】
“三月三,苦菜芽芽顶破天。”
在乡下,已应是农家孩子挎着篮儿,握着铲儿,满山遍野撒欢儿的时令了。可是,在这座灰颜色的水泥城里,虽然已是农历三月,春天的气息,依然还是不曾得见。上个周末,儿子兴奋地告诉我,明天,老师要带他们去儿童公园寻找春天了。于是,我和妻子高兴地给他准备了小水壶,食品和一些零用钱,并于翌日清晨早早起来送他去集合。看着孩子欢欣的样子,我从心里为老师的举动叫好。在那个早晨的校门口,我们与其它家长一样,分享了孩子们的欢乐,每个人脸上都是笑……
中午,孩子回来了,我问,找到春天了吗?他说,没有,不知道春天在哪里。我说,仔细想一想,孩子,公园里都有些什么?
“有小火车,有大飞机,有转转马……”孩子如数家珍般扳着小手指为我说出一大串名词儿来。而我,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我从心里可怜起这些城市孩子来。他们的童年,是比我们富裕多了,但却又是缺了太多的色彩呀。于是,我决定带孩子回老家一趟,顺便去看望父亲和母亲。
那个傍晚,我仿佛走入了孩提时的一幅童话。从古镇外下车后,我们步行着往小镇走去。在温柔的暮蔼中,小镇的上空飘摇着缕缕淡白色的柴烟;笼罩着蒙蒙烟雨的湿黑色的古城墙角,鲜亮地开放着一树粉红色的桃花;牧归的羊群挟带着浓郁的青草气息,此起彼伏地咩叫着向城门走来……重归故园,我感受到了儿时投入母亲怀抱的心情。好奇的儿子满眼都是欢乐和欣喜,追逐在羊群的后面用稚嫩的嗓音学小羊羔叫……
第二天晌午,我带着儿子去田野上替耕耘的父亲驾牛扶犁。一举起牛鞭,我便甩掉了身上的毛衣、线衣乃至背心。在冬衣里囚禁了半年的肌肤急切而贪婪地啜饮着田野上的阳光和风。胸、背、臂膊是彻至骨头的舒惬和快活。我简直被这难得的幸福陶醉了……攻进城市的办公室后,我们丢弃了多少美好的东西呀……
后晌,农活做完了,我领着儿子在田野上挖野菜。散落着牛粪块的酥软的黄土地上,已星星点点地抛洒着扯开了叶片的水灵灵的嫩苦菜……每一条小径旁,都醒目地撑举起一顶顶小黄伞的薄公英。可食者还有:肥嫩的灰灰菜,鹅黄的扫帚菜,美丽如一幅幅精致图案的地丁草……很快,我们便采满了手中的小筐。在河边,儿子躺在翻飞着美丽的彩蝶的绿茵茵的草滩上努着小嘴巴吹柳笛儿,我挽起裤管站在清澈见底的河心里淘洗野菜。童年生活的重温让人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和煦的晚风将焦渴的心房灌满了甜蜜和湿润……
“找到春天了吗,童儿?”我赤足踢着水底的小石子儿问满脸汗渍、在草地上打滚儿的儿子。
“找到了,你看!爸爸,你看!那儿!那儿!”儿子用小手指着河边碧绿的柳梢,小河里浅绿的青蛙衣,以及身下的小草和田野上点缀着的星星小花。指了一会儿后,他像懂了什么似地大声喊道:
“爸爸,老家的春天可真多呀!”
【土牛又叫起来了】
昨夜,我又听到了“土牛”的叫声。“呜——呜——”底气十足,如雷贯耳,从窗外那块被儿子称作“荒原大地”的田野上传来。睡梦中,它紧紧攫住了我的灵魂。朦朦胧胧里,我披衣出门,赤足走在“荒原大地”小径上,向着那土牛吼声的田野尽头走去。
田野上月光如水,脚下是松软的黄土地。土地上绽放着一朵朵墨色的蒲公英,刚刚拱出地面的黄蒿芽的芳香充斥着我郁闷沉重的心灵,我的内心充满了希望……然而,当我终于走出发出吼声的田野的尽头时,那如雷的吼声却又从田野的另一头传来。我满腹怅然,仰望着宽厚的苍宇,用心灵向那荒原大地呼唤着:“土牛啊,你去哪里了?”梦幻中无情的现实又让我重复了儿时的徒劳。
儿时,每当春末夏初时,洒满阳光的田野上便开遍了我们赤裸的足印。那怒放着的星星小黄花的薄公英和四肢舒展软软地铺洒在地面上的苦苦菜诱惑着我们跑过一片片田野,攀过一道道山梁。最使我们天真的心灵入迷的,就是那晌午时分了。
这个时辰,田野的两头,美丽的岚气在隐隐地流动着……赤足光背、满脸汗水的我们,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那美妙的气象。然而,最使我们动心的,还是那田野里传来的“呜——呜——”的吼声了。声音极似牛吼,又比牛吼更深沉、雄浑、有力,传播得也更远。犁地的老人说:那是土牛在嚎哩。土牛嚎,是因为耕种的节令到了,在棚圈里困乏了一个冬天的耕牛都驾犁走四方了,而被神人在地下压了千年的土牛却依然被关在地下出不来,所以,土牛嚎,是作为自己久遭囚禁、不得发挥的生命而悲愤哀号……
“为什么不把它挖出来呢?”我们围着老人急切地问。他们说,挖是挖不出来的,土地是无边的深厚哩,只有心灵纯洁的孩童的应答声,才能使压在土牛身上厚厚的土层訇然飞散。这需要耐心,更需要机灵。
老人说,要日日追寻它的吼声,找到那发生吼声的准确的地方,那位置会有个一般人发现不了的极度微小的气孔,这时,它全停止呜咽哀哀地问你:“让我出来吗?”而你,要不失时机地赶快应答道:“你出来!”它便能訇然飞出,成为忠于你的一头灵性的耕牛。土牛是神力无边的天牛,它不吃不喝,不拉不撒,只会日日夜夜不停地为你开拓。谁能得到一头土牛,谁便是世界上最有福气、最富贵的人了。
于是,每到晌午,挖野菜的伙伴们都回家了,我还在田野上来回奔跑着追寻土牛。可是,每次,我以为我已准确地找到时了它的囚处,趴在地面上仔细地寻觅那神奇的气孔,捕捉那要求解放的回声时,而往往突然,在田野的另一头,却又蓦地传来土牛的吼叫。每到这种时刻,我总要趴在黄土地上难受半天,为自己追求的可闻而不可及而伤感。啊,贫穷的,苦难的,天真的,无邪的,透明的,彩色的童年啊……
虽然离开乡间已十多年了,我已成了一名尊重科学的教书育人的教师,但那土牛的吼声仍日夜萦绕在我的耳际,困扰着我的灵魂。于是,在梦醒的第二日,我又牵上3岁的儿子去田野上寻找土牛。
或许,在陕北高原哭嚎了几千年的土牛,在儿子一代的手里,能够得到解放。
【月光、雪地、背柴的路,还有那难忘的麦秸垛】
一看到这个标题,我便心里发酸。这一瞬间,我这颗至今仍不失为天真的心已回到了乡间------我那贫穷、落后、令我伤感,我那纯朴、美好、令我怀恋的故乡。我想起那万籁俱寂的乡村雪夜,那轮瑟瑟在迷蒙太空的孤孤冷月,那道压弯了我柔嫩的腰背的背柴的山路,还有那熟稔的、亲切的、至今仍散发着温暖气息的麦秸垛。
明智地说,一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山村孩子,竟然异想天开地迷上了“写作”这门本应属于贵族雅人最起码也应是有闲阶级的'东西,实在是件不应该的事情。的确,如果我不识字,如果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文学”这门学问,不要通过文学知道山外的世界竟然是那样的精彩,不要知道人这个“高级动物”,在吃饱穿暖后还有那么多的目标要去奋斗;不知道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文要著书立说,武要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要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要成为一个于社会有大贡献的人,这一生,我想,我应该是会过得比较轻松的,最起码,忧郁和苦闷绝不会成为我负重心房的常驻之客;我的人生,也许不会有那些大起大落的灾难。
我以为,生活,大概是这样的,一个安于温饱,没有幻想的人,永远都是满足的或曰非常容易满足的。没有那些不着边际的“崇高、美好、远大”的追求,自然,也便不会有失望、绝望,以及由此而滋生的难以摆脱的永无休止的痛苦了。
那些给乡间存有一本半本旧书的“识字人”劈柴、担水、推磨、滚碾子借来的残破不全的书,那时,它竟是那样地对我富有魅力。
我像一个坠入情网的初恋少女,对它充满炽爱,如痴如狂。通过那一扇扇窗口,我走进了一个个神奇的世界,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寒冷,超脱了所处的环境;我欢笑,我流泪,为山外神奇的世界而惊叹,为那些推动人类社会前进的英雄而折腰,为那些苦难中的人们而忧伤,为书中那些正直高尚的主人公的命运担惊受怕,哀痛愁郁。清贫而无邪的童年啊!
那苗捻子拧得小小、昏暗摇曳的油灯,无疑,是给补衣的母亲和纳底的姐姐的。在父母的叱骂声中,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他们认为我读的是没用的“闲书”),在冥冥之中想着我的主人公的下一步命运。这个时候,我最大的希望是能给谁揽工挣上几角钱,买上二斤油,再燃起一盏灯……
一盏只属于我的专用煤油灯。那失踪的柯察金怎么样了?那昏死的牛虻醒过来了吗?快点!快点!天快亮了!巡逻的哨兵正向你走来!终于,当被冷风吹破的窗孔透进一束光线时,我抱着偷偷装在怀里的书走出了窑。
多好的月光呀,多好的雪地!莹莹洁洁,如水如银!从此,晚上,我便去院子读书。终于,眼睛坏了,月光和雪地上,我再也辨认不清那些亲切的字,眼前是雾一般的朦胧,烟一般的迷茫……当时,甚至在许多的年月里,我都没有把它当成一回事儿,但当我人生的一个重要的关头:一九七七年的春天,因为眼睛的近视被取消提干,粉碎了青春少年的职业军人梦时,我才感到了痛苦。啊,我的眼睛,我的被月光和雪地蹂躏了的眼睛,在决定我命运的时刻,你竟是这样残酷地报复了我!
更多的时候,我是在山上读书。对于我们这些农家孩子,是不存在什么星期天和节假日的。而由于贫困,烧煤,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于是,星期日和假期的每天,只要是天气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我们都要去那十几里外的山上砍柴。除了充饥的窝头和解渴的生红薯,还有一件东西装在我身上,那就是一本也许已破得只剩下几页的既无头无尾又无名无姓的书。在几个小时的拼命后,柴砍好了,捆起来了,这时是小伙伴们歇息的时间,躺在高高的山岗上,凝望着随风漂浮的游云和一动不动地“飞定”在高天上的苍鹰,身心超脱了,一股庄严的情感充溢在我们心间。大家一语不发,默默地沉浸在这紧张劳作后的享受之中。这时候,必有一衣衫褴褛、满脸汗渍、又瘦又小的孩子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那便是我。
待到日西斜,我们背起柴往回走,这时候,这本书是抱在胸前的。书中那些美好高尚的东西,伴随着我走过一程程坎坷、艰难的崎岖小路……
其实,我最盼望的,还是雪天了。一场厚重的雪,铺天盖地封了山路,这便是我久盼的假日到了!在这种天气,父母对我们是不加约束的。雪野上是套野鸽的,河道上是滑冰的,官路上是奔跑的……写到此,我的眼睛又湿润了,贫穷啊,你这恶魔,你凭什么夺走理应属于我们的童年的欢乐?当那些肥肥胖胖、干净漂亮的城市孩子在游戏时,我们却被一根无形的鞭子赶到了山上,去负荷那与我们年龄极不相称的重担,过早地品尝人生的艰辛,过早地操心家里的日子,儿童的天性被彻底扼杀!对这不公的世界,为一颗颗童心的失落,至今,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疼痛的感受。
从内心来说,我更爱套野鸽,爱滑冰,爱“打仗”,但我还有任务,何况,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借来的书又来催了。在河道上和雪野上疯狂地奔跑上一阵后,打麦场是我的永久阵地。在麦秸垛腰部的向阳处挖一个洞,钻进去躺着。空中是一道道一缕缕仿佛能看得见的丝丝寒流,天上是被寒流击打得无精打采的太阳,以及它发出的淡淡的,虽然清冷,但在无风处依然能散出些许温暖的光芒,它正好照在我的书页上和身体上。凛冽的风从洞外哀鸣着掠过,对于全身埋在母亲怀抱般的麦秸垛中、承蒙了日神关爱的我,它无可奈何。那些日子的整天整天,我都在我自己筑的温暖的窠里度过。麦秸草香甜的气息,随同那书上的知识,汩汩地流入我干渴、饥饿、待哺的心田……
从那个时候,我萌生了此生搞文学的念头,也就是说,开始了我可怜而荒唐的作家梦。除此之外,这世界上的其他任何都不能夺走我的心,使我对她保持了忠贞不渝的恋情,历尽苦难终不悔。尽管,我有计划有目的的创作活动是一九八三年秋考入师范后开始的,但写作,这对漫长艰难的人生,也许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苦行僧行当,我是从童年时便选择了的。“但无论如何,我不诅咒我童年时代对异想天开的迷恋”,而“对生活,对我们周围的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巴乌斯托夫斯基语)。我不会忘记的,我那充满梦幻的天真的童年;我不会忘记的,那月光、雪地、背柴的路,还有那温暖的麦秸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