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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耻路的散文
雪耻路的散文
雪耻路,后来叫光明路,再后来,因为城市建设需要,拆没了。
雪耻路,是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以前的概念。
雪耻路1号,在雪耻路的最北端。
我家就住在雪耻路1号。
从1957年起,我们在那里住了将近10年。
这之前,在城关,我们可以说是居无定所。
妈妈和我,住在袁家学校里;两个弟弟,都寄养在农家;爸爸则在银行里住集体宿舍。
平时,星期天,爸爸会到袁家学校来与我们团聚。
到了寒暑假,我们就在城关托熟人介绍,过上个把月的租房日子。
记忆中,我们在江东的上袁门里住了好几回,别的地方也住过,总有四五个地方吧。
爸爸从小喜爱小动物。我们在袁家租农家屋子住,就是因为他说想喂养长毛兔。还别说,后来真出了成果——不仅出售过兔子、兔毛,妈妈还为我织过一件兔毛背心。
爸爸对自己的劳动很满意,因此,免不了要向同事沾沾自喜地说起他的成果。
一位姓郦的叔叔对此大感兴趣,一定要爸爸也帮他养长毛兔。郦叔叔家有好几间房子空着,后来干脆邀爸爸住到他们那里去。
从此,我们与打游击般的生活正式告别。
一开始,我并没有马上也跟着去住,直到妈妈去了孙家,我才入住雪耻路1号。
那也是一个台门屋,但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四合院。我始终没搞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房屋结构?它只有半边,准确的说,是一个反L形。看架式,朝南的是正房,西侧是厢房,而东面与南面,除了围墙,什么也没有。
刚住到那里时,我们是从大门进出的。
翌年大炼钢铁时,各到各处都建小高炉,需要大量的砖头,就有人把围墙给拆了。
这样也好,从此以后,进进出出的,我们不用再走大门。
雪耻路北端的房子,大多都是仿日式的。据说,日伪时期,那一带的民宅让鬼子强占了不说,还全都改造成了那种不伦不类的日本式。
我家住在楼上,屋子当然也是这样的怪模怪样。
房间很小,也许不会到10个平方。两张床,L形地摆着,L的空档里,是一张抽屉桌,长凳、方凳各一。这些硬头木器,全都是借父亲单位的,上面有银行的漆印。
两个窗子,一东一西,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个偏东一个偏西。冬天,太阳很吝啬;到了夏天,却慷慨得要命。朝东的那个是玻璃窗,太阳进来,直接晒在床上。西面呢,是个木窗,没有玻璃。年岁久了,木窗板早已风干缩水,一不小心就住下掉,尤其是风雨天气,吃足苦头。
这还不算,顶上的瓦片单薄,晚上躺在床上,留意的话,能从瓦片的缝隙之间看到天上的星星。至于下雨天,可想而知,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外面不下雨了,里面的雨还滴个不歇。
冬天很冷。别的记忆有些淡了,有一点记得很清楚——早上起来,一只小小的五斗缸里的水永远结着冰,细铁丝上晾着的毛巾,无一例外全冰得像木片那样硬邦邦。
夏天当时是另一番气象了。
那时,家里有个干湿温度计,一到盛夏午后,坚决是40度以上。
最热的那几天,当然是暑假。妈妈整天呆在家里,为全家准备秋冬的衣穿。现在老师们的假期都很长,但那时候,集中学习、劳动锻练的时间占了大头,真正能回家歇着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天。就是在那几天的时间里,妈妈得拥着厚厚的棉絮劳作。那样的热状,可想而知。
不过,最难的还不是这个,让人着急上火是严重缺水的问题。
一到夏天,我们那里就闹开了水荒。那时根本没自来水,平时洗洗涮涮,都得到附近的河里去,有的人为了图洁净,干脆路远迢迢到浦阳江里去洗。至于饮用水,附近几百口人,全靠一口水井活命。
水井并不远,就在我们那个院子近旁。围墙已经拆去,只须几步路就可以到了。平时,井水很是充盈,井台上虽然人流不断,也丝毫不用担心水会被打干。
然而,人们最需要用水滋养时,井水却干了。
白天是根本不可能用水桶打起来水来,井已经见底,探头看时,能见到井底的石头已经高出可怜的水面。
有的人聪明,用空罐头做一个小水桶,让自家孩子玩儿似的在那里不知疲倦地打水。
这也是一种愚公移山精神吧?小水桶的水,半罐半罐拎上来,倒进旁边的大水桶里,积少成多,等两个大水桶满了,孩子飞奔着回去叫家人。
常常是有好几个孩子在一起吊水,也常常会引发比赛,看谁打得快,但从来没有见谁为水吵过架。
那时,我特别羡慕那些孩子,非常非常向往自己也会有一个空罐头。
其实,即使有空罐头,妈妈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去打水的。她怕我热着,更怕我累着。她宁可自己后半夜起来,去井台上打水。
一般是凌晨的两三点钟,水井经过“休养生息”,已经又生产出了一些水。这个时候往往可以打到大半桶水。
井水是很凉的,那个时候,它绝对是消暑佳品。
有一年夏天,祖母住在我家。老人家似乎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热的天,到了晚上,她常常热得睡不了,整夜坐在床上,不停地扇扇。妈妈后半夜打水回来,祖母最高兴了。她关照妈妈为她打一盆水,放在床上,然后把水撩在前胸后背上,嘴里不停地说着:“真当热得说都说不出——凉啊,真当舒服!”
等我稍大一点,能挑担子了,我就去老鹰山脚的“老井”里挑水。这样,起码妈妈不用再在后半夜起来为水辛劳了。
老井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井,它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小水坑。记得有一年,天非常非常的旱,连老井也干涸了。我跟着邻居小伙伴去那里玩,看到好几个人正在水坑边舀水。我们走到跟近察看,是个破石臼,水正从石臼底部的缝隙中汩汩渗出……
老井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要去取水,必须翻过浙赣铁路,曲曲弯弯地走上至少3里路。不过,我对这个兴趣很大,每天都来回三趟。完事后,很有成就感。
在雪耻路1号的日子里,现在想来,仿佛从没在我的脑海里留下过任何阴影,相反,有的全是快活的记忆。
秋天是繁忙的。那时的`孩子,有农忙假,在那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们都会去参加集体劳动,不能自由支配。尽管如此,我们在收获劳累的同时,也收获着喜悦与满足。
冬日很单调,大家照样玩得热火朝天。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塑雪人,或者举着的一根竹竿,到屋檐下打“葱管糖”(冰凌)。
春天到了,我常常和附近的小伙伴一起去爬七家岭。
记不得自己爬过多少次七家岭。只知道每一回拾级而上时,我都会不自觉地去数那石阶的数目,不过,我始终没搞清到底是多少级。
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地,对我来说,纯粹是出于好玩。但小伙伴们不同了,他们得拔猪草、鹅草,或者挖荠菜马兰头……我当然非常乐意奉陪。所以,许多同龄的孩子都喜欢与我一起上山下地,满畈满陇的疯。
梅雨季节,心情也绝不会是湿漉漉的。一俟天朗了,铁路边上的小溪旁,挤满了小孩。溪水从山上下来,很是湍急,但溪水里有鱼啊,大大小小的都有。总有一些半大的孩子,甚至年轻人,跳到溪水里用畚箕或者徒手捉鱼。每当有人捉到一条,岸上的我们就大呼小叫,那喜悦之情,就好像是自己捉到了鱼。
羡慕过空罐头的我,又羡慕起畚箕来了……
现在常有人把夏天说成苦夏。小时候,我们最喜欢的季节,却永远是夏天。
暑假期间,上午,老老实实地做作业。吃过午饭,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等钻来钻去钻得浑身上下没一块洁净的皮肤时,我们一伙人,名正言顺地,浩浩荡荡地,向北湖进军。
北湖啊,我们的天堂。
北湖岸边,长有丰美的水草,每天总有不少人往水草丛中摸虾。夏日湖水很烫,虾们熬不住酷热,就钻进草间纳凉,这样,就很容易被捉住。据说半个小时摸上一二斤虾是小菜一碟。可惜我手艺不精,最高纪录仅为7只灰色小虾,捉到虾后学别人的样剥壳生啖。小孩子的干活极不可思议。
摸虾不是我的强项,我擅长抓鲫鱼。
北湖中央有个人工垒成的平地,我们称它为“湖心岛”。湖心岛上杂树成荫,荒草没膝,好像没有人到过似的。我经常游水过去,攀援着爬上岛去,可我又绝对不敢进入纵深地带。有一回,我看见一条有小孩胳膊那么粗的灰蛇在草间蜿蜒,吓得我浑身鸡皮疙瘩,掉头纵身跳入水中。
湖心岛四周有大石块围砌,石块之间的缝隙构成一个一个大小不等的洞穴。对鱼儿来说,淹没于水中的那些洞穴。显然是避暑胜地了。小心翼翼伸手进到洞里,十有八九可以触到躲在里面打盹的鲫鱼。只可惜它们的反应极为灵敏,往往是一触即溜。侥幸被抓住了,也很难捉拿出来。石缝太狭窄,手进去时尚嫌勉强,一鱼在握,手的规模大了许多,折腾半天,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撒手放生。此时抽手出来,但见臂上早已是血痕条条,想想也实在是得不偿失。不过,话虽这么说,耐下性子来,捉上五六条鱼却也不成问题。
北湖里最多的是河蚌,天天都有人摸上三五只去喂鸡喂鸭,也有当菜吃的。有一天去阿德家,说起北湖的河蚌,引起了阿德妈浓厚的兴趣。阿德家住得较远,但在他妈妈的怂恿下,他当天就跟我一起下了北湖。那个暑假,我们几乎每天下午都泡在湖水里潜水捉蚌。战利品天天都有好几大桶,反正我家吃食堂,留着也没用,就统统给了阿德。当然,我依然乐此不疲。
北湖里的河蚌,就是如今山下湖育珠的那种鸡冠蚌,我们叫它们三角蚌,不仅多,个体也大,有的甚至大过脸盆。只是,我们从来没有从那些河蚌里挖到过珍珠。
后来有人说,那北湖里的河蚌,在我们及我们的效仿者的掠捕下很快绝了迹。
想起来,真是罪过。
儿时的北湖,感觉特别辽阔的。我们把北湖分为浅水、深潭两部分。其实深潭也是徒有虚名,最深处还不足2米,浅水自更不必说。在1米左右深的浅水里玩的净是些小不点儿,为我们所不屑。
有一天傍晚,我刚从深潭游回,远远看见浅水处几个毛小子在打水仗,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为躲避迎面袭来的水花不停后退,眼看就接近深潭……
我大吃一惊,高喊几声没人理,只得赶紧加速向前游去。然而来不及了,还有丈把远,那女孩就闷声不响地沉入水中,只见她那梳着羊角辫的小脑袋在水中上下沉浮,双手胡乱挥舞。好在我很快赶到。当脸色煞白的小姑娘被我轻而易举地拉到浅水处,哇的一下哭出声时,周围的大人小孩才被惊动。
我,因之成了“英雄”
北湖后来被填平盖了房子。最早造的是汽车站,后来,汽车站又被拆除,盖了不少的商住楼。
有一天,我出去时路过那里,特意停留了一下。我默默注视着落成不久的东湖菜场,心里疑惑不已。这里原来是北湖啊,怎么造了个菜场叫“东湖”?
我旁边当时还有两个人,她们仿佛也像我一样在“凭吊”什么。
无意间听见那个中年女子对身边的少女说:“……这地方原本是一个湖。妈妈小时候差点在这里淹死,幸亏被一个大哥哥救了。”
“那大哥哥现在呢?”少女好奇地问。
女子摇摇头:“不知道,30多年了……”
我惊讶极了,这女子莫非就是梳羊角辫的小女孩?
我简直要开口动问了,但岁月的沧桑阻止了我的冲动,我只静静地一直守到母女俩缓缓远去。
远去的何止是一个北湖?
年岁越久,越是容易勾起沉淀于心底的一切。
我甚至想起了牛郎织女……
夏夜,邻居在空场上用门板搭起了凉床,旁边是几个小椅子小凳子,再燃上一个艾草把。
望着星空,讲着故事,说着童真的梦话——盼着长大。
慢慢的,我真的长大了。
然而,长大是苦涩的。
我就是在这样的苦涩中,离开了雪耻路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