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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勃《滕王阁序》的经典化
王勃《滕王阁序》的经典化刘城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简称《滕王阁序》),是景观与文学、写景与抒情完美结合的文章典范。围绕着王勃写作此文所产生的故事、传说,更为这篇文章敷染了浓厚的传奇色彩,可见经典之文的巨大影响力。关于其文章艺术、文本阐释的历代争论,文人在诗文中对它反复地吟咏,更是其经典性不断强化的体现。
一
滕王阁在唐代已为名胜,韩愈在《新修滕王阁记》中说:“愈少时闻江南多登临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并由韩文可知,在唐代,与滕王阁相关的名作有王勃的序、王绪的赋以及王仲舒的记。
随着王勃序地位的逐渐上升,其余二王的赋、记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至宋代就已失传,而王勃之序独存。宋人王象之就曾在《舆地纪胜》卷二十六云:“元和中王仲舒复修滕王阁,韩愈作记称王勃游阁序、王绪赋、今中丞修阁记,以为三王而赋记独亡矣。”就连韩愈当初推崇三王之事,后世文人也基本只提王勃一人。滕王阁在后世也要借着王勃之序提升名气,明人徐中行《王勃滕王阁序跋代作》曾感叹:“是阁胜闻海内,以子安是序也。”郭子章也有同感:“滕王阁自王子安题其名始显。”王世懋更直言道:“搢绅先生多言滕王阁亡奇,以子安、退之文重耳……两先生文脍炙人口,江山赖以增重。”清人许培荣为唐人许浑《丁卯集》作笺注时,对其《江西郑常侍赴镇之日有寄因酬和》诗中“滕王阁”一词的解释即云:“在江西省城,上王勃作序题诗之处也。”(《丁卯集笺注》卷四)由此可见,王勃在后世渐成滕王阁代言,即因此文。阁因文显,滕王阁可谓极具代表性。
登阁赋诗,写景抒怀,乃文人雅怀。山水与文学相得益彰,不乏实例,但如《滕王阁序》般经典,却不多见。《滕王阁序》所绘之壮丽清远、雄阔开朗的江南秋景,传唱千古,江山也为之增色。清人方濬师曾说:“先世父《蔗余偶笔》曰:‘王子安《滕王阁序》、范文正《岳阳楼记》,胜地高文,江山生色。’”(《蕉轩续录》卷一)明人徐中行《天目集》卷十九也叹说:“其与江山永丽者,而独在于斯文嗟乎!”清人蔡士英《重建滕王阁碑记》云:“余髫时读王子安《滕王阁序》,见其凭吊今古,俯仰山川,状都邑之瑰丽,悉人文之美秀,鸟跂翚飞、渔汀雀舫,云物变前,鱼龙跃案,未尝不掩卷神游,低徊欣慕而不能释也。”
如果只有江山胜景的绝妙描摹,远不能让《滕王阁序》跻身经典之列。真正的文学经典必须有能让世人共鸣的精神、情感。《滕王阁序》写于唐王朝正走向辉煌之际,此时的知识分子渴望建功立业之心极为热烈,但现实中常出现的坎坷与挫败,给文人带来了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之感。该文正写出了士人的这种普遍情感,但却并非一味抒发悲愤失望之情。文中更有渴望知音惜赏之愿及“老当益壮”、“穷且益坚”的雄心壮志。这种雄健昂扬的内蕴,“慷慨激楚之音”,超越了大多数只注重藻辞丽句而无思想情感的六朝骈文,也让《滕王阁序》有了成为经典的坚实基础。
二
王勃作《滕王阁序》,在后世文人的笔下,颇具浓郁的传奇色彩。较早记载该事的是五代时期王定保所撰《唐摭言》,该书卷五所叙之事,多被后人所引述、加工铺染。王勃年少而有佳构,阎公所称“真天才”之誉也反复被世人渲染,以至于宋太宗也曾说:“朕闻唐王勃十五作《滕王阁记》。”(《经幄管见》卷一)宋人钱端礼的《诸史提要》卷十四更有“天才王勃”一条。许多早慧之例也多录王勃作《滕王阁序》事,如宋代李昉撰《太平广记》卷一百七十五“幼敏”门,宋人祝穆撰《事文类聚》前集卷四十六“乐生”部。王勃写《滕王阁序》而获“天才”之誉,也给该文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宋人曾慥编《类说》卷三四“滕王阁记”条在《唐摭言》的基础上变本加利,增入一叟以清风助王勃夜行六七百里至江西作《滕王阁序》之事。宋代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三十五、谢维新编《事类备要》前集卷十四、佚名的《古今类事》卷三、曾慥编《类说》卷三十四、祝穆撰《事文类聚》前集卷十一均有相似记载。而诸如冯梦龙《醒世恒言》卷四十《马当神风送滕王阁》、明拟话本尚有周清源著《西湖二集》卷三《巧书生金銮失对》、清代郑瑜杂剧《滕王阁》、李汝珍《镜花缘》等小说都对此事有所渲染描述。
关于王勃写该文的时间,古今更是众说纷纭。有五代王定保《唐摭言》为代表的“十四岁”说,宋代李昉《太平广记》为代表的“十三岁”说,清初吴楚材《古文观止》为代表的“二十二岁”说,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为代表的“二十九岁”说。今人傅璇琮 《唐才子传校笺》、陈良运《滕王阁序成文经过考述》等考证之后认为该文应作于王勃二十六岁时。
《唐摭言》所记之事,难以考证其真伪,而老叟助王勃赶往都督宴会而作《滕王阁序》只能以小说、传奇视之,该文的创作时间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尽管如此,我们却可以从千百年来围绕着王勃写作《滕王阁序》而产生的种种故事、传说及争论,看到了《滕王阁序》的巨大魅力和影响力。这些也是该文经典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三
关于《滕王阁》艺术、文本阐释的历代争论,文人在诗文中对其反复地吟咏,是其经典性不断得到强化的体现。
1. “落霞孤鹜”句式及其与六朝文的关系
在《唐摭言》中,都督听到王勃所写“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才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而这两句也成为《滕王阁序》最经典之语,被世人不断提及,甚至成为整篇文章的中心。其中,最广受关注的中心话题是这两句句式的来源并进而引发的文风之争。
有人认为二句有六朝徘句之气。宋代欧阳修即持此论(见王观国《学林》卷六),并得到不少人的响应,如宋代邵博的《闻见后录》、王十朋的《梅溪集》、王应麟《困学纪闻》、元人白珽《湛渊静语》等。
有人认为二句剽窃抄袭。如稍后于欧阳修的李复,其在《回周沚法曹书》一文中批评“落霞”句乃仿庾信《马射赋》(见《潏水集》卷三)。蔡攸的《西清诗话》讥“落霞”句有剽窃之嫌。明人姜南撰《蓉塘诗话》说该句“不唯蹈袭其步骤而雕琢愈甚矣”。清人李调元撰《赋话》则干脆说二句实偷庾信《华林园马射赋》。 但更多的人对二句颇为激赏,认为二句虽有来处,但却超越古人,已然成为千古典范。宋代陈善在其《扪虱新话》中赞此二句“句调雄杰”,较庾信《马射赋》“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青旗一色”而言,“比旧为胜”。明人杨慎撰《升庵集》也说:“王勃之语何啻青出于蓝,虽曰前无古人可也!”明人李诩撰《戒庵老人漫笔》则指出,二句出自庾信,但此种句式使用者众多,如庾信、陈子昂、骆宾王等,但“古今独赏落霞句,盖有幸不幸也”。这种“幸”与“不幸”,可以说是历代人们选择典范的结果。
还有一些则客观陈述二句之来历,不加任何评论,如宋人龚颐正的《芥隐笔记》、王得臣的《麈史》、王楙的《野客丛书》,明人徐的《笔精》。明人田艺蘅的《留青日札》卷二有“落霞孤鹜句法”条,似乎最早对此句式加以命名,并指出其源头乃《淮南子》之“紫芝与萧艾俱死”。
“落霞孤鹜”句式在六朝已被广泛使用,并多见于宋晋以降的骈文,但评论家多围绕《滕王阁序》加以讨论,溯其源并析其文风,彰显其作为经典文章之经典句式的典范意义。
2. 对偶技巧的探讨
中国古代文章的写作,特别是骈文的写作讲究句式的对仗,以显示文字、声律之美。《滕王阁序》于此之典范,也使后人多以之为例,比如关于“贴身对”、“当句对”的讨论。
宋代陈郁《藏一话腴》云王勃《滕王阁记》中的`“物华天宝,龙光牛斗”自为对,谓之“贴身对”。洪迈《容斋随笔》则认为此技法源于《楚辞》“蕙烝兰藉,桂酒椒浆,桂櫂兰枻,斫冰积雪”之句,而齐梁以来江淹、庾信则亦多用此法,至王勃《滕王阁序》更具典型,“一篇皆然”,如 “襟三江,带五湖。……宇宙盈虚,丘墟已矣”之辞均是。此论一出,基本为众人所接受,历代相因,遂成经典之说,如宋代杨囦道《云庄四六余话》、宋人祝穆《新编四六宝苑群公妙语》、明人蒋一葵《八朝偶隽》、清人钱大昕《廿二史考异》等都多袭之。
3. “霞”与“鹜”之辨
在《滕王阁序》的流传过程中,还有一段公案颇受关注,那就是关于“落霞与孤鹜齐飞”句中“霞”、“鹜”之辨。
宋人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十五中提出 “霞”不当作“云霞”解,而当释为飞蛾,并指出用“鹜”字,则是王勃之误。宋人叶大庆在《考古质疑》卷五对吴氏之说有赞同亦有纠正,并对二句的艺术性多加探讨。
明人王一槐的《玉唾壶》则说“落霞”乃是一种鸟,此鸟“类鹦鹉而色艳如火,主人曰此霞”。杨慎在《升庵集》举前人诗句以证“鹜”、“凫”可混用,王勃并没有错。
对于把“霞”释为动物,明人郑明选举《史记》“沐猴而冠”为例,怒斥把“霞”释为“鸟”的说法(《郑侯升集》卷三十二)。而《全唐文纪事》卷九十二引《钦定四库全书提要》认为释落霞为动物实乃不伦不类之说,使得文章毫无美景可言,而以霞不能飞责王勃出语不实,则更是妄生异论之举。
上述三个话题,颇引世人争论,凸显出《滕王阁序》作为文章经典所受的关注。
四
一个文章经典的形成,离不开后世的反复吟咏与作为创作典范的存在。
[知识拓展]
滕王阁序
朝代:唐代
作者:王勃
原文: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豫章故郡 一作:南昌故郡)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层峦 一作:层台;即冈 一作:列冈;天人 一作:仙人)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轴 通:舳;迷津 一作:弥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一作: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遥襟甫畅 一作:遥吟俯畅)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见机 一作:安贫)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写作背景
滕王阁因滕王李元婴得名。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的幼子,唐太宗李世民的弟弟,骄奢淫逸,品行不端,毫无政绩可言。但他精通歌舞,善画蝴蝶,很有艺术才情。他修建滕王阁,也是为了歌舞享乐的需要。这座江南名楼建于唐朝繁盛时期,又因王勃的一篇《滕王阁序》而很快出名。韩愈在《新修滕王阁记》中说:“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
《滕王阁序》全称《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又名《滕王阁诗序》《宴滕王阁序》,写于何时,有两种说法。唐末五代时人王定保的《唐摭言》说:“王勃著《滕王阁序》,时年十四。”那时,王勃的父亲可能任六合县(今属江苏)令,王勃赴六合经过洪州。又这篇序文中有“童子何知,躬逢胜饯”之语,也可佐证。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认为《滕王阁序》是上元二年(675)王勃前往交趾(在越南河内西北)看望父亲(那时他父亲任交趾县令),路过南昌时所作。从这篇序文内容的博大、辞采的富赡来看,更像是成年作品。“童子”不一定就是指小孩,也可以是表示自己年轻无知的谦词。何况序文中有“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的话,“弱冠”是指二十岁。所以,关于写作时间,课文的注释解说采用后一种说法。
《新唐书·文艺传》记滕王阁诗会为:“九月九日都督大宴滕王阁,宿命其婿作序以夸客,因出纸笔遍请客,莫敢当,至勃,泛然不辞。都督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辄报。一再报,语益奇,乃矍然曰:‘天才也!’请遂成文,极欢罢。”可见当时王勃年轻气盛,才华横溢,挥毫泼墨,语惊四座的情景。
关于《滕王阁序》的由来,唐末王定保的《唐摭言》有一段生动的记载。原来阎公本意是让其婿孟学士作序以彰其名,不料在假意谦让时,王勃却提笔就作。阎公初以“更衣”为名,愤然离席,专会人伺其下笔。初闻“豫章故郡,洪都新府”,阎公觉得“亦是老生常谈”;接下来“台隍枕夷夏之郊,宾主尽东南之美”,公闻之,沉吟不言;及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乃大惊“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出立于勃侧而观,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
还有一种说法《唐才子传 王勃》父福畴坐是左迁交趾令。勃往省觐,途过南昌,时都督阎公新修滕王阁成,九月九日,大会宾客,将令其婿作记,以夸盛事。勃至,入谒,帅知其才,因请为之。勃欣然对客操觚,顷刻而就,文不加点,满座大惊。酒酣辞别,帅赠百缣,即举帆去,至炎方,舟入洋海,溺死,时年二十九。
父亲王福畤被牵连贬为交趾县令。王勃前往探望,路过南昌。当时都督阎公新修成滕王阁,九月九日,大宴宾客,准备让他的女婿写篇记,来夸耀这一盛事。王勃到此拜见阎公,阎公知道他的才华,就请他来作记。王勃欣然对客提笔,一会儿就写成了,还不加修改,满座宾客大为惊奇。酒酣辞别。阎公赠送他一百匹缣,他就扬帆离去。到了炎方,船入大海,王勃被淹死,当时是二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