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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绩与王勃山水田园诗的比较分析
王绩与王勃山水田园诗的比较分析
初唐的王氏家族中的王勃和他的叔祖王绩,虽为同族,但是田园诗风格迥异。
初唐的王氏家族中诞生了两位大诗人,那就是名传千秋的王勃和他的叔祖王绩,虽为同族,但是他们却风格迥异。如果说王绩是恬淡的秋月,那么王勃就是灿烂的春花;如果说王绩是悠闲的野鹤,那么王勃就是躁动的雏鹰;如果说把初唐的诗坛比作一场盛大的宫廷舞会的话,那么王绩是以他的茕茕独立而显得卓尔不群,而王勃则是以他独特的青春魅力成为舞会上最令人瞩目的一颗明星。
东皋子王绩(公元585―644年),字无功。他与陶渊明一样有着三仕三隐的经历,是一位真正的隐士,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乡间过着平静而自足的田园生活。因此,他也写下了很多带有田园风味的山水诗。他习惯于通过宁静的山水田园风光来抒发自己托身老庄的隐逸之情,习惯于用古朴自然的语言营造出冲淡隽永的意境。正如他在《田家・其二》中所云:“家住箕山下,门枕颖水滨。不知今有汉,唯言昔避秦。琴伴前庭月,酒劝后园春。自得中林士,何忝上皇人?”世路的荣辱纷争,对他来说只不过如过眼云烟。他只愿在自己宁静而美丽的田庄里,悠然地吟唱着自己的隐士之歌。
与王绩超然的隐士之歌不同,几十年后,他的侄孙王勃(公元650―676年)则用山水田园诗记录了自己的青春絮语。与他的叔祖王绩相较,他的山水诗情感要丰富得多,风格也有更多变化。他用山水诗显示了自己魅力四射的青春活力,显示了青春少年所特有的浪漫敏感多情。在《散关晨度》中,诗人王勃这样写道:“关山凌旦开,石路无尘埃。白马高谭去,青牛真气来。重门临巨壑,连栋其崇隈。即今扬策度,非是弃回。”诗中写清晨过大散关时的情景,刻画了一个不畏山川险阻,从容挥鞭策马,谈吐高雅,刚气正盛的英雄形象。这位自视甚高的少年才子自觉手握灵蛇之珠,怀抱荆山之玉。像所有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样,他的内心豪情万丈,充塞着建功立业,显身扬名的渴望。
然而,现实是无情的,老天并不因为他的天才超逸而格外开恩,年轻人的理想屡屡地碰上了现实的壁,并且碰得很重。这着实让这位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感到郁愤难忍,苦闷彷徨:“宝鸡辞旧役,仙凤历遗墟。去此近程阙,青山明月初。”(王勃,《晚留凤州》)这首诗引用了“宝鸡”、“仙凤”两个传说故事,暗示了自己的遭遇,面对青山明月,抒发了自己的不尽感慨。有时,这种壮志难酬,怀才不遇的痛苦是如此的令他不堪忍受,让他觉得简直是天地为之色变,日月为之无光,以至不由得潸然泪下:“穷途唯有泪,还望独潸然。”(王勃,《重别薛华》)诗人充满自信乐观的明亮双眼暂时黯淡了下来……
可是,王勃就是王勃。对于这位浪漫的年轻人来说,这些并没有占据他生命的全部,他热情而敏感的.内心还时刻浸润着真挚的友谊、浓浓的相思,还时刻洋溢着对美的渴望、对生活的热爱。也正是这些美好的感情始终在他失意之时温暖着他的内心,不时地触动着他心底的那根最温柔的琴弦。例如,在《麻平晚行》中,诗人这样写道:“百年怀土望,千里倦游情。高低寻戍道,远近听泉声。涧叶才分色,山花不辨名。羁心何处近,风急暮猿清。”这里,诗人借暮色中高低不平的戍道、时近时远的山泉、隐约可见的花草、阵阵凄紧的风声和声声清猿的哀鸣吐露了自己的相思和倦游之情。在《冬郊行望》中他这样写道:“江皋寒望尽,归念断征蓬。”诗人徘徊郊野,守望江船,欲归不得。那一份愁苦、怅惘、凄怆全都融入了那萧瑟的冬日中。
除了浓浓的相思,王勃山水诗中更多的是写对友情的珍重。《别薛华》、《别人四首》、《赠李十四四首》、《寒夜思友三首》、《寒夜怀友杂体二首》等都真切地描绘了那一种思念挚友的缠绵悱恻、惆怅哀婉的心境。尤为特别是,诗情沸腾的诗人有时还能不被惆怅的离别情绪淹没,还能吟唱出“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这样真情共勉的千古奇调。
大概只有青春少年才会有着如此丰富的内心吧,正因如此,在他天真而浪漫的眼光中,生活是美好的,哪怕是苦难都不能磨灭他心中对美的渴望,对生活的热爱。于是,年少才高、遭遇不幸的王勃就把心中的这一份渴望和热爱融入了对优美壮丽的山川风物的描绘中。于是,在这位少年才子的慧眼中,明月秋风、春潮晓岫、浮烟落照、残星夜莺、飞鸟游鱼、花光叶影、郊童津叟、樵唱钓鱼……所有的这一切无不都是诗苑中闪亮的奇珍异宝,都让他深情地迷恋。他既喜欢“草绿萦新带,榆青缀古钱”(王勃,《春日还郊》)的生机盎然、明丽如画,又喜欢“江涛出岸险,峰磴入云危”(王勃,《泥溪》)的惊心动魄、气势磅礴;既喜欢“江旷春潮白,山长晓岫青”(王勃,《早春野望》)的旷远清丽,又喜欢“断山疑画障,悬溜泻鸣琴”(王勃,《郊外即事》)的闲雅和谐。看到落花飘零,他会联想到自己漂泊不定而感伤落泪:“客念纷无极,春泪倍成行”(王勃,《春游》);看到黄叶飞舞,他也会因思绪联翩而悲愁叹息:“江皋木叶下,应想故城秋”(王勃,《临江二首・其二》)。自然界的斗转星移,花开花落的物序更替总是引发出这位内心敏感多情的翩翩少年无限的情思。
与王勃丰富的内心相比,王绩则缺少了这份躁动的激情。他的山水诗中抒写更多的是他身为隐士的自足自赏。就像明代黄汝亭在《东皋子集・序》中所云:“东皋子放逸物表,游息道内,师老庄,友刘阮。其酒德诗妙,魏晋以来,罕有俦匹。行藏生死之际,澹远真素,绝类陶征君。”他以陶潜、刘阮为榜样,退出了纷扰的风尘,抛弃了世俗的功名利禄,在山水田园中找到了人生的归宿和心灵的安慰:“从来山水韵,不使俗人闻。”(王绩,《山夜调琴》)“兀然成一醉,谁知怀抱深?”(王绩,《春夜晚林》)“萧萧怀抱足,何藉世人知?”(王绩,《晚秋夜坐》)这样的诗句在他的诗中反复出现。也许,他有一点孤独,但这只是一种隐士的孤独,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一种孤独。“闭门常乐,何须四邻?”(王绩,《郊园》)不就是他满意的自我表白?
可以这样说,王勃是用山水诗抒发了自己强烈的激情,王绩则是用它来自我明志,他用他的山水诗塑造出了一个孤芳自赏、志趣高洁的隐士形象:清风明月、寒苔古蔓、崩榛野藤、荒石幽涧……这些是他的最爱;寻隐士、赠道士、追阮籍、忆嵇康……这些是他的日常生活;他的生命在幽居幽赏幽寻,独对独坐独酌中渐渐逝去,却也融入了自然美丽的风光中。无论是从“入谷开斜道,横溪渡小船”(王绩,《春日山庄言志》)的敬慕有缘,还是从“相逢秋月满,更值夜萤飞”(王绩,《秋夜喜遇王处士》)的恬淡自适;无论是从“抱琴聊倚石,高眠风自弹”(王绩,《山家夏日九首・八》)的高情逸趣,还是从“涧幽人路断,山旷鸟啼稀”(王绩,《山家夏日九首・五》)的远离尘嚣,我们都可以看到这位隐士高洁的身影。景与人,诗与人都紧密地融为了一体。
讲到这里,不由得想起了年轻的王勃的自述:“仆生二十祀,有志十余年。下策图富贵,上策怀神仙。”(王勃,《述怀拟古诗》)他所谓的怀神仙指的就是与儒家积极用世相对立的出世思想。游山寺,他会想到“遽忻陪妙躅,延赏涤烦襟”(王勃,《游梵宇三学寺》);访仙径,他会以为“终喜脱尘网,连翼下芝田”(王勃,《八仙径》);游春郊,他会惊喜“初晴山院里,何处染嚣尘”(王勃,《仲春郊外》);赏园林,他会希冀“闲居饶酒赋,随兴欲抽簪”(王勃,《郊园即事》)。可是,实际上,天才的诗人虽屡遭排挤打击,却并没有真正“怀神仙”,只不过是神仙的那一份虚无缥缈超脱自在,正好与他的青春浪漫在大自然的美景中遇合了。因此,每当看到如诗如画的山川美景,他总是激动得如醉如痴,飘飘欲仙,就像是诗中所描述的那样:“野烟含夕渚,山月照秋林。还将中散兴,来偶步兵琴。”(王勃,《夜兴》)夜色茫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四野是那么寂静。在如此雅洁的月色中,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所有的烦恼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也正因为如此,王勃的山水诗中虽然时有抑郁不平之气,但你却看不到颓唐沮丧。他的心中始终有着浪漫的情感支柱,浪漫的王勃只不过是借怀仙之情来发发牢骚,发泄愤懑的情绪而已。
然而,王绩却是真正地做了一个隐士,做了一个初唐时代陶渊明的追随者。他不仅追随了陶渊明的人生道路,生活志趣,而且继承了陶诗清新质朴,平淡自然的风格。后人这样评价他:“意境高古”(《四库总目提要》),以真率疏浅之格,入初唐诸家中,如“鸾凤群起,忽逢野鹿”。(《石州诗话》)他总是喜欢用一种平淡自然的语言,选取清幽静谧的景物,营造出冲淡疏朗的意境来。最具有代表性的应该是《野望》了。这首诗写的是秋日黄昏之景:在苍茫的暮色中,远远地望见牧人沐着夕阳的余辉慢慢走下山来,隐隐的牧歌似乎传入耳鼓之中。这是一幅多么安详恬静的图画啊。
不过,虽然王绩山水诗有陶诗清新质朴平淡自然的妙境,但由于生活圈子的窄小,他的目光笔端不免只囿于他隐居范围内的山山水水,以及隐居生活的点点滴滴,因而诗风也略嫌单调缺少变化。比较起来,能写出“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天才诗人王勃则让大自然在他那枝生花妙笔之下呈现出了斑斓的色彩:这里有春草的碧绿,霜叶的火红,远山的黛青,岩花的洁白,明月的皎洁,朝霞的绚丽……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奇异而美妙的色彩在诗人的笔下激情涌动,梦幻般地幻化出种种不同的美妙意境。有“竹晦南荷色,荷翻北潭影”(王勃,《山亭夜宴》)的清幽淡雅;有“川霁浮洇敛,山明落照移”(王勃,《饯韦兵曹》)的晦暗凄迷;有“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王勃,《滕王阁》)的空灵洒脱,有“萝幌栖禅影,松门听梵音”(王勃,《游梵宇三学寺》)的浩渺幽静,更有“况复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王勃,《山中》)的雄伟阔大……而他之所以会与王绩有着如此差异,就是因为他比王绩多了一份少年人的浪漫激情。而这份激情是王勃特定的性格特定的经历,在初唐这种特定的时代氛围中的凝聚。
王勃,有着绝世的才华,却屡遭人嫉恨,不得不屈居下僚。作为一个不甘憔悴于胜明之世的少年才子,王勃自然不同于经历过隋唐交替之变,看透滚滚红尘玄机的深沉的王绩。他心中的那一团面对生活的热情渴盼之火始终没有在屡次打击之下熄灭。
对于王绩,明代何良骏《四友斋从说》这样评说:“唐时隐逸诗人,当推王无功、陆鲁望为第一。盖当武德之初,犹有陈、隋遗习,而无功能洗尽铅华,独存体质。且嗜酒诞放,脱落世事,故于性情最近。今观其诗,近而不浅,质而不俗,殊有魏晋之风。”对于王勃,虽然也有人说他“时带六朝余气”,(陆时雍,《诗镜总论》)但总体应如胡应麟《诗蔽》所说:“唐初五言律,惟王勃‘送送多穷路’,‘城阙辅三秦’等作,终篇不着景物而兴象婉然,气骨苍然,实启盛、中妙境。五言绝亦抒写苍凉,洗削流调。究其才力,自是唐人开山祖。”
总之,无论是王绩的隐士之歌,还是王勃的青春絮语,都抒写出了各自的真性情,都给初唐华艳浮靡的文坛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从而也揭开了盛唐山水诗辉煌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