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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小石潭记》的感悟
重读《小石潭记》的感悟
记得刘勰在《文心雕龙》曾说“情以物兴,物以情观”,“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也记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过类似的话:“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语皆景语。”道理都是一样,不外乎是说作家观察外物往往带着个人的情感,并使之涂染上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所以也有人说“景语是客观存在的形式,而情语是主观情绪的流露。”近读柳宗元《小石潭记》,虽是老文章,感觉我们的教学中却颇多误导。我们往往将它单纯的理解为一篇典范的山水散文而在情感上却缺少深入的把握,即使有也往往是蜻蜓点水般的说一句什么体现柳宗元被贬之后的孤凄悲凉,至于为什么就撇之一边了。
要理解把握柳宗元永州时山水散文中的情感因素就不能不了解柳宗元的人生际遇。柳宗元,21岁中进士,26岁进“博学宏词”,可谓是少年得意。后因参与王叔文政治革新被贬为邵州刺史,于途中再贬为“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系编外闲职,柳宗元居无寓所只好举家借住龙兴寺。元和四年,德宗大赦天下,柳宗元却不在赦免之列。然即便如此依然“以谪而出,至死不服”,虽“罪谤交织,群疑当道”,但不“自薄自匿”,闲暇之时“读百家书,上下驰骋”“不为世屈”。然而命运似乎成心与柳宗元过意不去,后客死于柳州,时年50不到。贬谪生涯所经受的种种迫害和磨难,并未能动摇柳宗元的政治理想,正如他自己所说“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可以说传统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在柳宗元的脑子是根深蒂固的,只是这种思想没有给他带来政治上的得意,更多的是痛苦。这种思想越执着,其痛苦就越深刻。他渴望乘长风破万里浪,但是残酷的现实却又不免使他心生怀才不遇的怨尤与愤懑。作于永州的《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中他写到“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以“剑芒”描状山峰,以山峰“割愁肠”喻看山之感受,强烈的表达了柳宗元谪居的刻骨之痛。而于同一时期的《南磵中题》更是借秋天的寂寞萧瑟来抒发自己“羁禽幽鸣”、“寒藻飘荡”的“索寞”、“徘徊”身世之感,“去国魂已远,怀人空泪垂。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字里行间我们看见是柳宗元贬居永州的孤苦和感慨。这种身世遭遇和人生感慨在柳宗元的山水散文便体现为善借被遗弃于荒远地区的美好风物,寄寓自己的不幸遭遇,倾注怨愤抑郁的心情。《小石潭记》意义正在于此。
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给我们展现了小石潭别样的美。一是石之奇特怪异,“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二是水之空明透彻,“闻水声,如鸣佩环”“水尤清洌”,鱼“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三是鱼之悦情怡人,或“佁然不动”,或“俶尔远逝”,“似与游者相乐”;四是树的葱翠摇曳,“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可以说小石潭如同一精致的盆景,让抑郁苦闷的柳宗元也不禁“心乐之”,要沉浸其中了,陶醉其中了。然而对于柳宗元来说或是“一半清醒一半醉”,他毕竟没有沉浸,更没有陶醉,小石潭的美反而引发了他的思考:如此美的小潭为什么无人赏析?在“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中他似乎找到了答案:也许正是这一片竹林使得小石潭被遮蔽了,被埋没了,或者说是永州郊外的荒芜僻静使得人们忽视了小石潭的存在了。潭美却无人欣赏,这不也是小石潭的.悲剧吗?如果不是柳宗元“伐竹取道”,小石潭也许要寂寞终生了。小石潭的悲剧也许使柳宗元蓦然间想起了自己:被贬在这蛮荒闭塞的永州,空有满腹之学和济世之志,一如这无人知晓的小石潭。本想在山水中忘情,却不料触目生情,由潭及人,顿生感慨,快乐转瞬而逝,惆怅失落却如浓雾一般的弥散开来,我柳宗元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柳宗元“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的心理突变和“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的情感失落了。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以为《小石潭记》中的小石潭有着它深刻的象征意义:它不仅仅是柳宗元在永州落魄寂寥之时的情绪寄托而已,更是柳宗元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人生际遇和渴望被发现被赏识的人生理想的象征,如果我们单纯的将它理解为山水散文那只能说是一种只知皮毛的浅薄了。
其实看看柳宗元的《永州八记》其他几篇文章《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等,我们都可以找到似曾相似的感觉。西山之怪特是得之于“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上”的探索;钴鉧潭西小丘的嘉美得之于“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的发现……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游记》说:“自余为戮人,居是州,恒惴粟。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幽泉怪石多在高山深林回溪中,常人多难以见到,柳宗元为何痴迷于此?也许是一种深藏于心底的一种情结吧。后人王安石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而对于柳宗元来正是想借这些地处险远而又人所罕至的“非常之观”来寄情言志吧了。
我们常常称颂古仁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崇高与伟大,其实对于一个人来说,要做到忘却“小我”是非常艰难的,“以物喜,以己悲”也没有什么可以非议,柳宗元《小石潭记》中的凄凉失落以及孤苦感慨亦是人之常情,我们说说议议,亦无损他的品格与形象,只会给我们自己和学生们一个更真实的柳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