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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日记中的陈寅恪
朱自清日记中的陈寅恪
朱自清是一位温和的知识分子,他在四十年代那一群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中是一个能被许多人接受的,他在清华和西南联大做了许多年的中文系主任,是一个能办具体事的人,也愿意为人服务。
在政治上,他也不是完全向左靠,他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他在政治上,并不向我们后来说的那样。在一定意义上,他和陈寅恪是一样的,对政治有自己的看法,但更看重自己的学术。
我们过去较少注意他和陈寅恪的关系,现在《朱自清全集》出齐了,我们从他留下来的.日记中,能够看出他在西南联大和陈寅恪的来往比闻一多要多,那时朱自清对闻一多过于热衷政治是有看法的,他在日记中就说过,闻一多在政治方面花得时间和精力太多,那时朱自清和陈寅恪的来往,也许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他们之间似乎有更多的相同之处。我把《朱自清日记》中有关和陈寅恪的来往抄在下面:
1932年11月4日:上午接陈寅恪先生来信,于课程有所签注。(9卷,171页,以下只注页码)
1933年2月25日:下午访陈寅恪家,与竹同。(201页)
1933年3月4日:晚公超宴客,座有寅恪。公超、寅恪各谈所藏西书善本,寅恪谓有《亚里斯多德(Aristotel)集释》一种,时价值二三千元。又变孔云卿先生每日读拉丁文籍。又变钱宾四《诸子系年》稿,谓做教本最佳,其中前人诸说皆经提要收入,而新见也多。最重要者说明《史记六国表》。但据《秦记》,不可信,《竹书纪年》系魏史,与秦之不通于上国者不同。诸子与纪年合,而《史记》年代多误。谓纵横之说,以为当较晚于《史记》所载,此一大发明。寅恪云更可以据楚文楚二主名及《过秦论》中秦孝公之事证之。又论哲学史,以为汉魏晋一段甚难。寅恪谈吐极佳,余第一次见其意兴好也。(202)
1933年3月21日:下午访孙铁仙喝茶,茶后访陈寅恪,寅恪畅论前日开会事,谓二叶及闻主张与主任相反,其逻辑推论(Logical Consequences)有二、1、主任教员学问易满足,2、主任教员与学生勾结。又谓彼颇疑二叶及闻有野心来耍手段(Play Politice)因举韩湘文毁公超之说及闻一多青岛事为证。韩谓清华外国语文系自公超来后颇多事,其说乃闻诸温特(Winter)温特似与公超善,不知何有此言。陈前日开会时间太长,神经又颇受刺激,故颇失常态。今日所言甚简而重复不知若干次,渠意在取瑟而歌。
赴平伯所,平伯亦不以陈此次态度为然。(208页)
1933年3月23日:下午考朱延丰君,答甚佳,大抵能持论,剖析事理颇佳。陈先生谓其精深处尚少,然亦难能可贵。陈先生问题极佳,录数则:
一、新旧唐书记载籍贯以《新唐书》为可信,因《旧唐书》据碑志多记郡望也。
二、唐代人吃饭,分食,多用匙;广东用手,中土僧人游印度者,恒以此相比。又从高丽情形及诗中见之。
三、玄奘在印,印人称为摩诃衍提婆或摩荼提婆,译之大乘天、解脱天也。天为印人称中土僧人通名。
四、官职趋势,京官由小而大(如侍中)外官由大而小。(209页)
1933年4月17日:徐中舒来访,陈寅恪告我同人以论乐府之精者。(212页)
1933年5月3日:下午又访寅恪,商课程,大体已定。(215页)
陈不阅萧涤非论文。
陈谈中国乐谱之最早者,当推日僧空海所录唐人《梵吹谱》,其中平仄声与今迥异,此或系六朝遗声;空海入唐在文宗时,犹中唐也。此谱名《鱼山集》(《高僧传》谓吹传于曹子建,乃在鱼山听梵音而制),本见元人钞本,今印入《声明及音律》一书中。其次即刘半农藏《敦煌卷子》中乐谱,殆五代时物,此卷在美国某博物院中,李济之摄影以赠刘者,盖数年前事。再次则为姜白石谱。再次则为《事林广记》中乐谱,书为宋元间人所辑,日本印行,不易得,沈子培以其中乐谱抽印单行。(216页)
1933年9月8日下午访寅恪先生,承告桥川著关于陶集之书内有郑叔问札记。(246页)
1933年11月16日:上午陈寅恪先生来谈,选文应能代表文化,普鲁士教育部曾选希腊文选一部,由委员会选定,历多年而成,牛津大学即采用之。又谈《天师道》一文中大概。(263页)
1933年11月23日:陈寅恪谈郝兰皋稿无多精要之品。(264页)
1933年11月29日:读陈寅恪先生《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一文,极有胜义:1,天师道与两晋关系极巨,王、谢等大姓皆信之;2,六朝人重家传,然父子可同名之,此道名也,又如道字、灵字亦皆教名;3,书法与写经及符录有关;4,竹能宜子,王子猷等爱竹,非尽雅怀;5,羲之好鹅,或取其能解丹毒。(265页)
1933年12月10日:昨孙子书谈寅恪文,竟未见,甚惭。(268页)
读陈寅恪先生《四声三问》,陈义凡三:1,中土平、上、去三声之分,系文士依据及摹拟转读佛经之声(入声不易混,自为一类)。2,四声之说起于周 、沈约,以建康为南朝政治文化之中心,善声沙门及审音文士共居之地,二者之间发生相互影响,实情理之当然,而帽《高僧传》所载善声沙门之生卒考之,建康经吹之盛,实始自宋之中中世而及于齐之初年。是时竟陵王子良在鸡笼西邸,同时集诸文士作四部要略〉,又集诸僧造〈经吹新声〉,此又二者相关之机缘也。至曹植〈鱼山集〉,自系伪作,其事出刘敬叔之〈异苑〉,及刘义庆〈演脸记〉。东晋中晚时代,经声虽已流行,而尚无鱼山制契之神话,逮东晋末年,始有此传说。此传说实会有一善声沙门与审音文士合作之暗示,而此二种人之合作,即四声之起源。3,论四声者皆说五声而不及四声,盖四声只用于属文,谈音理则当五言五也。(269页)
1934年2月15日:又论陈寅恪治学与王静安异,其爱好太博也。(281页)
1934年4月17日:与平伯、寅恪等同游大觉寺,骑驴上管家岭观杏花,极盛。(290页)
1934年5月15日:访寅恪,商考霍世休事,又告以难聘刘子植事。(292页)
1934年5月31日:下午访一多,商定下年课程。又见陈寅恪,谈话甚得益。彼论“相”“见”“所”等字,谓恐当入中性(Medidum),非施非授也。又谓“王若曰”,“若”即藏文之“尼”,乃指示主格者。又论“家”时,谓《三朝北盟合编》有“南家”之称,又谓即“司马家八”之谓。又谓刘半农曾译惠特尼(Whitney)之序论,可看。(295页)
1936年10月22日:昨日陈寅恪电话,询问彼寄投学报翻译哈佛大学某杂志发表《韩愈与中国小说》一文之原稿,是否准备采用。因不易决断,故答以不采用。然恐已造成问题矣。(442页)
1936年4月23日:陈寅恪与浦逖生今晚意外地到来。(525页)
1933年4月24日:上午与寅恪、逖生结伴进城。又访吴宓所租新房。(526页)
陈谈及一副对联,为已故方堤山书赠一名鬼古子之娼妓者,联中运思甚巧,联曰:
鬼有所归乃不为厉
古而无死其乐如何(526页)
1939年9月6日:写信给翕庭、寅恪、平伯。(10卷,46页)
1939年10月31日访莘田及寅恪。(57页)
1941年3月16日:上午到光华大学访守愚及公权。------- 公权告寅恪已就任香港大学教授,雨僧到浙江大学。(106页)
1943年10月5日:读陈寅恪的《隋唐政治史述论稿》(263页)
1944年7月20日:访陈寅恪,他陪我往访侯宝璋。访蔡乐生。陈邀午饭。下午见侯,甚诚恳,彼谓余病为酸性。(301页)
1945年9月17日:一多今天下午看望寅恪。(367页)
1945年9月20日:岱孙评论寅恪不辞劳苦帮助他人,余程亦不冷酷。
1945年9月21日:寅恪与其它数人今日动身去加尔各答,上午送别之。与寅恪谈及平伯,谓彼颇想念平伯。(367页)
1946年2月24日:读《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393页)
1946年2月26日:晚读《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393页)
1946年10月27日:陈寅恪昨到清华,丁则良来为他安排课程和助手。(10429页)
1946年10月27日:见寅恪。(429页)
1947年9月26日:访周一良、陈寅恪。(472页)
1947年10月22日:梦家、寅恪(476页)
1948年1月17日:见寅恪(489页)
1948年2月24日:出席陈寅恪太太的茶会并看焰火。(495页)
1948年3月18日:见寅恪(498页)
1948年7月20日:寅恪、《独立时论》社。
从朱自清的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出,三十年代初从清华开始直到1948年陈寅恪离开北平,他们之间的来往一直很多,而且所谈多是学问方面的事。朱自清虽然和陈寅恪的专业不同,但他也是一个在学问方面涉猎很广的人,趣味是多方面的。他非常了解陈寅恪在学术界的地位,对他表示出十分的尊敬。
朱自清曾在写给冯友兰的一封信中说:“历史系、中国文学系教授陈寅恪先生薪金已逾四百元,曾于二十三年援用有特殊成绩一条规定加薪二十元。迄今已历三年。呈当续聘之期,拟仍援用该项规定,请转商梅校长于二十六年度加薪二十元。陈先生工作极为精勤,其著述散见本校《学报》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组《集刊》者,质量皆可称述,当为君所熟知,乞向梅先生转述,为幸。”(《朱自清全集》第11卷,第246页)
从朱自清对陈寅恪的态度中,我们可以了解陈寅恪那时的生活情境,也可以想见他的人格,如果我们敬重朱自清先生,那么同样我们也应敬重陈寅恪先生。